漫游于哲学王国11

“原来随着意志的现象愈臻于完美，痛苦也就日益显著。……而目是智力愈发达，〔痛苦的〕程度愈高。因此，随着认识的愈益明确，意识愈益加强，痛苦也就增加了，这是一个正比例。到了人，这种痛苦也达到了最高的程度；并且是一个人的智力愈高，认识愈明确就愈痛苦。具有天才的人则最痛苦。”“据此，人作为这意志最完善的客体化，相应地也就是一切生物中需要最多的生物了。人彻底是具体的欲求和需要，是千百种需要的凝聚体。人带着这些需要而活在世上，并无依傍，完全要靠自己；一切都在未定之天，唯独自己的需要和困乏是肯定的。据此，整个的人生在这样沉重的每天开门相见的需求之下，一般都充满着为了维护那生存的忧虑。

直接和这忧虑连在一起的又有第二种需求，种族绵延的需求。同时各种各样的危险又从四面八方威胁着人，为了避免这些危险又需要经常的警惕性。……对于他到处都没有安全。”5.人生的过程是一种慢性的死，死亡是人生不可避免的终点。"人的个体在无际的空间和无穷的时间中觉得自己是很有限的，和无尽的时间空间相比是一个近于消逝的数量，是投入时间空间中来的。""所以单从形式方面看，人的个体生存已经就是现在不停地转入逝去的过去，就是一种慢性的死。如果我们现在从形体方面来看个体生存，那么很显然，和大家知道我们〔身体〕的走着走着只是经常被拦阻了的未即跌倒一样，我们肉体的寿命〔活着活着〕也只是不断被拦阻了的未即死亡，只是延期又延期了的死亡。最后，我们精神的活跃也只是不断被推迟了的未即闲着无聊。每一口气都在击退时时要侵入的死亡。在每一秒钟我们就是用这种方式和死亡进行着斗争；而在较长的间歇之间则以一日三餐、〔夜间〕入睡、〔时时〕取暖等为斗争方式。到了最后必然是死亡战胜，因为我们的诞生就已把我们注定在死亡的掌心中了；死亡不过是在吞噬自己的捕获品之前，〔如猫戏鼠〕逗着它玩耍一会儿罢了。在这未被吞灭之际我们就以巨大的热诚和想方设法努力来延长我们的寿命，愈长愈好，就好比吹肥皂泡，尽管明知一定要破灭，然而还是要尽可能吹下去，吹大些。”“绝大多数人的一生也只是一个为着这生存本身的不断的斗争，并且明知最后还是要在这斗争中失败。使他们经得起这一艰苦斗争的，虽也是贪生，却更是怕死；可是死总是站在后台，无可避免，并且是随时可走到前台来的。……这就是艰苦航行最后目的地，对他来说，〔这目的地〕比他回避过的所有暗礁还要凶险。”6.意志是我们对世界的唯一可能达到的最终认识，而意志是盲目的，意志本身并不受智力的影响，作为意志客体化的一切现象，包括人本身在内，其活动都严格遵循着根据律，因此，人生是被命运所决定的。人自以为在向前走，其实却是被意志在后面推着走。“每人都先验地以为自己是完全自由的，在其个别行为中也自由；并且认为自己能在任何瞬间开始另外一种生涯，也就是说变为另外一个人。但是通过经验，后验地，他又惊异地发现自己并不自由，而是服从必然性的；发现他自己尽管有许多预定计划和反复的思考，可是他的行径并没改变；他必须从有生之初到生命的末日始终扮演他自己不愿担任的角色，同样的也必须把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剧情演出直到剧终。”“这些人好像钟表机器似的，上好发条就走，而不知道为了什么要走。每有一个人诞生了，出世了，就是一个‘人生的钟’上好了发条，以便一句又一句，一拍又一拍地再重奏那已演奏过无数次，听得不要再听的街头风琴调子，这些调子即令有些变化也微不足道。”“诚然，人们的生活也像一些低级商品一样，外表上都敷有一层虚假的光彩。凡是痛苦总是掩饰起来的，相反，一切冠冕堂皇有光彩的东西就都要拿出来炫耀。越是内心里有欠缺，他越是希望在别人眼里被看作幸运儿。〔人的〕愚昧可以达到这种地步，以致别人的意见竟成为每人努力的主要目标；尽管虚荣这一词的原意在所有的语言文字中几乎都是一致地意味着空洞和虚无，就已经表示了这种做法的毫无意义了。——可是即令是在这一切骗人的戏法之前，生命的痛苦还是很容易如此激增叔本华的人生哲学——而这是每天都发生的事——,以致人们在平日怕什么也比不上怕死，现在却渴望求死了。是的，命运如果真使出它全部的阴险时，那么，受苦的人连最后这一条退路也会要被遮断，会要留在无情的敌人手里忍受着残酷的慢性的折磨，不可救药。”7.生活中唯一能够摆脱痛苦的艺术和美的欣赏只适合少数人而不适合大多数人，并且这种欣赏本身也是成问题的。“……也就是纯粹的，和一切欲求无关的认识，美的欣赏，艺术上的真正怡悦，只有少数人才能享受，——因为这已要求罕有的天赋——,而就是在这些少数人，这也只是作为过眼烟云来享受的。并且这种较高的智力又使这些少数人所能感受的痛苦要比那些较迟钝的人在任何时候所能感受的都要大得多；此外还使他们孤立于显然与他们有别的人物中，于是连那一点〔美的欣赏〕也由此而抵消了。至于绝大部分的人们，他们可无法获得这种纯粹智力的享受，他们几乎完全无力享受纯粹认识中的怡悦而是完全在欲求的支配之下的。”结论：人生在本质上就是痛苦的，痛苦不可避免。"但是不管大自然做了什么，不管命运做了什么；不管人们是谁，不管人们拥有什么；构成人生本质的痛苦总是摆脱不了的；……消除痛苦的不断努力除了改变痛苦的形态外，再也做不出什么。痛苦的形态原来是缺陷，困乏，保存生命的操心虑危。如果消除这一形态中的痛苦成功了——这已极不容易，立刻就有千百种其他形态的痛苦接踵而来，按年龄和情况而交替变换，如性欲、狂热的爱情、嫉妒、情敌、仇恨、恐惧、好名、爱财、疾病等”。“每一个体在本质上少不了的痛苦，不管痛苦的形式是如何变换，而痛苦的定额却是由于个体的天性一劳永逸地被决定了的，在定额之内既不能有所欠缺，也不能超额有余。依此说来，人的痛苦和安乐根本就不是从外面而恰好只是由于这定额，这种天禀所决定的。”叔本华用人的原罪来说明人生痛苦的原因，他多次引用诗人的诗句："人的最大罪恶就是：他诞生了。"这种“生不如死"的人生观集中体现了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同时也成为他寻求解脱的起点。尼采认为叔本华首先提出了生存价值的问题。尼采正是从这一问题出发的，他的第一部哲学著作《悲剧的诞生》第三节精灵西勒诺斯被国王问及什么是对人最好的东西时所说的与叔本华一脉相承。

叔本华在他的哲学中不仅探讨了人生的痛苦及其原因，而且也探讨了人生痛苦的解脱之道。正像经院哲学所谓“信仰寻求理性”,疾病也在寻求治疗。在哲学史上，叔本华以悲观主义而闻名，人们往往忽略了他所提出的人生痛苦的解脱之道中其实包含着许多肯定人生的积极因素。事实上，在许多现代哲学和心理学流派对付人生痛苦的方法中都可以发现叔本华哲学的影子，它们可以说是对叔本华提出的某些思想的进一步发展。事实上，许多人在读叔本华的书时都有这样的体会：虽然起初会令人痛苦、失望，甚至绝望，但只要你相信自己，你会感觉到一种心灵的净化，头脑变得更加清醒，整个人也变得更加健康。由于这是一种靠自己本身的力量赢得的健康，因而是一种更加值得信赖的健康。这就像人的身体在经历一次冷水浴时会逐渐从开始的感觉寒冷、不适应转变为后来的感到温暖舒适。当然，这只是对于具有一定身体素质的人而言，有些身体素质较差并不适宜冷水浴的人另当别论。叔本华形容康德哲学对人的影响的话也同样可以用来形容叔本华的哲学，只不过是在另一种意义上而已。他说康德哲学对人的作用可看作一种“精神的再生",康德进入特殊的方式"对于人心具有一种特别的，可说是当下直接的作用；在这一作用下，人们就经受了一种彻底的幻灭，此后得以从另一眼光来看一切事物了。"没有掌握康德哲学的人“和掌握康德哲学的人，两者间的关系，就等于未成年人和成年人的关系一样。”(55也许正是在此意义上，尼采称叔本华为教育家。因此，不论是从思想史上还是从个人成长的角度看，我们都应当重视叔本叔本华的人生哲学华所提出的人生痛苦的解脱之道，就像重视他对人生痛苦的论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