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于哲学王国10

叔本华认为哲学家要在自身的生活中直观和体验世界并通过理性概念把它上升为理论体系。这就是为什么叔本华哲学中充斥着大量来源于自然科学和现实生活的例子，同时还引用了许多文学作品。由此也就造成了叔本华哲学不像康德哲学那样客观严谨，其中蕴含着许多矛盾。有人说他的哲学体系可能是西方哲学体系中最不严谨的一个。这其实是由他对哲学的认识和从事哲学的方法所造成的。其优点是把哲学从传统高高在上的神学或理性的殿堂中拉了出来，让哲学真正回归尘世生活，回归人的直观感受。叔本华哲学能够在哲学之外获得大众的认同，其源于生活、接近生活的内容及表述方式的通俗性(非学院化)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同时，其缺点在于，他的哲学缺乏一种逻辑的清晰，丧失了西方哲学所一直追求的那种确实性。既然真理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真理就是植根于人的生活世界之中，与生活经验相关联的，而不是像数学那样客观、清楚的——尼采正是由此进一步提出其视角主义的真理观的。叔本华借助于经验的论说方式在使其哲学容易引起人的情感共鸣的同时也减弱了其理性上的说服力。叔本华哲学虽然还保持着形而上学的体系，但正如他自己所言，他的体系的结构与西方传统哲学体系是不同甚至相反的。西方传统哲学体系的结构是基础主义的："其中总有一部分〔在下面〕托住另一部分，但后者并不反过来托叔本华的人生哲学住前者；而是基层托住上层，却不为上层所托起；上层的顶峰则只被托住，却不托起什么。”这种结构实际上体现了西方传统哲学以数学(几何学)为模型的充足理由律的思维方式，也就是一种机械论的线性的思维方式。相比之下，叔本华认为他的哲学体系更像一个有机体，一个单一的思想在传达时被分成若干部分，这些部分之间存在着一种有机的关联：“其中每一部分都同样蕴含着全体，正如全体蕴含着各个部分一样；没有哪一部分是首，也没有哪一部分是尾。整个思想通过各个部分而显明，而不预先理解全部，也不能彻底了解任何最细微的部分。”叔本华指出，由于一本著作与有机体的结构不同，总是有着开头和结尾，因而他的著作存在着形式和内容的矛盾。这增加了作者论述和读者理解上的困难。他说他的书传达的是一个简单的真理，却不得不用数百页的篇幅来完成。他建议读者读他的书至少要读两遍。因此，为了更好地理解他的哲学，充分体现出其哲学价值，有必要揭示出其基本思想，列出其要点，表明其独特思路。叔本华哲学的论证方式和体系结构与西方传统哲学的差异是由两者探讨的主题不同所决定的。西方传统哲学的主题是上帝，是人与上帝的关系，是人对上帝即作为世界的终极原因和目的的不懈追求。而叔本华哲学的主题是意志，是作为意志客体化的世界，是能够像镜子一样反映世界的人，尤其是人生的痛苦。

四、关于人生的痛苦叔本华在通过直观确立起意志之后，继而从意志出发去考察世界，思考人生。他说："我们将这样来考察生命本身，即是说我们将争取概括地认识这无论何时都是生命最内在的本质的意志本身，由于它的肯定究竟会怎样；这肯定是以什么方式，在什么程度上满足意志的；何以能满足意志。一句话：意志在它自己的，怎么说也属于它的这世界里的处境，一般地本质地应该看作什么?”叔本华以意志为核心，描绘了一幅人生的悲观画面，得出了人生就是痛苦的结论。在他看来，人生的痛苦不是偶然的，而是由作为人生的本质的意志所必然决定的。从这一点上说，叔本华关于人生痛苦的说教并非只是基于其个人不幸的身世和经历(父亲早逝，与母亲关系不和，在大学任教失败，其著作出版后受到冷遇，其思想在学术界不被承认等),而更是其意志哲学本身的一个产物。有人曾认为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只是基于其个人气质，如果是这样，怎么解释其对哲学和社会的广泛影响呢?无疑，个人气质和生活对于叔本华的悲观主义的形成有着重大影响，但它们并非决定性的因素。正像叔本华认为有人能够从其自身遭遇的痛苦经历中认识意志本身从而得到解脱，在此个人的痛苦经历只是获得解脱的一个条件而非原因。实际上，叔本华对于人生是痛苦的认识有一套哲学论证，他的目的并不在个人，而在哲学。他要提出的是一种关于意志的形而上学，在其中人生是痛苦的观点将得到哲学本体论上的证明。

那么，为什么关于意志的形而上学一定会导向人生是痛苦的结论呢?这是因为，叔本华认为根据律只适用于现象而不适用于物自身，只有意志是物自身，意志不服从根据律，意志是一种盲目的欲求，没有目的。这意味着世界和人生只是作为现象才有其存在的理由，而作为其自身则没有存在的理由，由此也就彻底否定了西方传统中自古希腊以来的理性主义哲学和自中世纪以来的基督教信仰所赋予世界和人生的目的论思想，原来由目的论所赋予人的乐观的希望和安慰也就随之丧失了。叔本华对此作了明确的阐述："任何意志既是一个欲求什么东西的意志，既有一个对象，有它欲求的一个目标，那么，在我们作为世界的本质自身论的那意志究竟是欲求什么或追求什么呢?——这个问题和许多其他问题一样，是由于混淆了自在之物和现象而发生的。根据律只管后者，不管前者，而动机律也是根据律的一形态。任何地方都只能给现象，道地的现象，只能给个别事物指出一个根据或理由，而决不能给意志自身，也不能人给意志恰如其分地客体化于其中的理念指出什么根据或理由。”“同样，一个认识着的个体(这个体自身只是意志作为自在之物而叔本华的生哲学显出的现象),他的每一个别意志活动都必然有一动机，没有动机那意志活动就绝不能出现，但是……动机也只是把一个认识着的生物在此时此地，在某些情况之下的意志活动作为完全单独的，个别的东西来规定，而绝不是规定这一生物它根本欲求和在这一方式下欲求。这种欲求是生物的悟知性格的表现，而悟知性格，作为意志自身，作为自在之物，是没有根据或理由的，是在根据律的范围之外的。因此，每人也经常有目的和动机，他按目的和动机指导他的行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为自己的个别行动提出理由。但是如果人们问他何以根本要欲求或何以根本要存在，那么，他就答不上来了，他反而会觉得这问题文不对题。”如果是这样，人就必须使自己沉浸于当下的个别行动之中，而不要对自己的欲求或存在本身提出问题，否则人将会陷入要求理由却找不出理由的窘境。然而，人不同于动物之处在于人有理性，人的理性会迫使人提出关于自己的欲求或存在本身的问题，如果对这一问题没有答案，人的欲求或存在本身并无理由，那么人的个别行动的理由也就失去了着落，站不住脚了。可见，叔本华的意志论直接挑战了人的本质是理性动物的传统观念，从根本上否定了人依靠理性生活的可能性，理性不再是人的向导，而成为人的陷阱。由此，“应该如何生活”对于人就成为一个无解的问题，因为没有目的，就没有道路，人生也就是空虚的，没有意义的。人没有任何依靠，只能在意志的支配下茫然而行，"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人生不可避免陷入痛苦。叔本华为其人生是痛苦的观点展开了论证，这种论证可以概括如下：1.意志的欲求是无限的，从而注定了人生是痛苦的。由于意志本身是一个无尽的追求，没有最后目的，所以作为意志的化身的人也就始终处于一种欲求和挣扎之中，没有也不可能有最后的满足。"我们又把意志，由于横亘于意志及其当前目标之间的障碍所受到的阻抑叫作痛苦。与此相反，意志达到它的目的则称为满足、安乐、幸福。"由此看来，人就经常处于痛苦之中，没有持久的幸福。"原来，一切追求挣扎都是由于缺陷，由于对自己的状况不满而产生的；所以一天不得满足就要痛苦一天。况且没有一次满足是持久的，每一次满足反而只是又一新的追求的起点。我们看到的追求挣扎都是到处受到多重阻碍的，到处在斗争中；因此，这种情况存在一天，追求挣扎也永远就要被看成痛苦。追求挣扎没有最后的目标，所以痛苦也是无法衡量的，没有终止的。”2.一切幸福在本质上都是消极的，而不是积极的。既然幸福是愿望的满足，而愿望不可能真正得到满足，所以幸福也就是不可企及的。"因为愿望，亦即缺陷，原是任何享受的先行条件。但是，随着满足的出现，愿望就完了，因而享受也就完了。因此，满足或获致幸福除了是从痛苦，从窘困获得解放之外，不能更是什么。"[40」"直接让我们知道的永远只有缺陷，缺陷即痛苦。满足和享受则是我们只能间接认识的，由于回忆到事前的，随享受的出现而结束的痛苦和窘困然后才间接认识的。由于这个道理，所以我们常不感到自己真正具有的财富和有利条件，也不认为可贵，好像这是事之当然，此外就再无别的想法了。这是因为这些财富和有利条件给我们带来的幸福永远只是消极的，只是在挡开痛苦而已。直到我们丧失了这些东西，我们才感觉到这些东西的价值；原来缺陷、困乏、痛苦，那〔才〕是积极的东西，是自己直接投到我们这里来的东西。”3.人生是在愿望不得满足的痛苦和暂时得到满足的无聊之间来回摆动。“欲求和挣扎是人的全部本质，完全可以和不能解除的口渴相比拟。但是一切欲求的基地却是需要，缺陷，也就是痛苦；所以人从来就是痛苦的，由于他的本质就是落在痛苦的手心里的。如果相反，人因为他易于获得的满足随即消除了他的可欲之物而缺少了欲求的对象，那么，可怕的空虚和无聊就会袭击他，即是说人的存在和生存本身就会成为他不可忍受的重负。所以人生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像钟摆一样的来回摆动着；事实上痛苦和无聊两者也就是人生的两种最后成分。”叔本华的人生哲学4.痛苦的程度随着智力的发达而增加，人是最痛苦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