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根的百味人生-医药、医学与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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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人的身体的知识分类,同关于身体欲望状况的分类一样,对于后者,前者是一一相应的。人体的欲望状况有四种:健康、美好、力量与快乐,所以那关于身体的几种学问就是医学或治疗的技术、健身术、运动的技术与快乐的方法,塔西托很正确地将它们称为受过训练的奢侈。人身是自然中所有各物里面最容易受到治疗影响的,不过这种治疗也是最容易有误的。因此这种探究应该更加严格。
说到医药,复述我们已经说过的,再深入一点,古代的这种见解,以为人是一个小世界、一种世界的缩本或模型,是为帕拉色勒与炼金术家很怪诞地伸张的,仿佛在人身上可以找出与各类东西相应的若干符合与相似,例如这个大的世界上所有的恒星、行星、矿物。这样是显然不错的,就是在自然所产生的一切物体中人的身体是最极端的、复杂的。因为我们看到草木是受水的滋养;兽类大半是受草与果实的给养;而人所靠的是兽肉、鸟鱼、蔬谷果实、水。而人在他的居宅、睡眠、运动、情欲上有无限的变化,这就不能否认人的身体是所有各物中最复杂的。但是相反,灵魂却是物质中最简单的,如同下面所引用的诗句:“除那个天上光明的精华以外,更无别物。”所以如果那个原则是真实的,就是“离开了他们的地位,物的动是疾速的,但是在他们的地位,却都安静”,虽然灵魂这样运动着是得不到一点休息,但并不是一件可诧的事。但是回到题目上来:人体这种容易变动的组织使他成为同一种容易失调的乐器一样,所以诗人把音乐与医学联合在阿波罗“日神”身上。因为医学的任务无非是调整人体这个神秘的立琴而使他调和,而主体是很容易变动的,所以这种技术也就包含着更多的推测性。因为技术的多推测性,所以也就有欺诈的可能性。所有其他的技术与科学几乎都是以它们行事,或是可以说,最高的成绩不是以它们的结果来评定它们的优劣的。律师的优劣是:辩护的好坏不是以案件的结果来评定的。船长的优劣是以他引导航行的是否无误不是以经商的成败来评定的。但是医生或政治家,是没有特别的行事来显示他们的能力的,却大都以结果来评定他们的优劣。这总是随着观察者的意见而异。因为谁能肯定一个病人的死亡或痊愈,或是一个国家的安全或破败,究竟是因为技术,或是偶然?所以常有欺诈者获得了奖赏,而真正的好手反而受到非难。岂但如此,人是这样愚昧与轻信,以致常把江湖术士或巫现看得比饱学的医生还要重。所以诗人们把厄斯邱拉璧与色西作为兄妹或姊弟,把两个都作为太阳的子女,是很明了地辨出了这种极端的愚蠢,同在这些诗句里说的那样:朱庇忒用了雷电把阿波罗之子(那个卓越的医生)打入了地狱。还有,“现在他们在近着色西的海岸边的沙滩上跑着,富有的色西,太阳的女儿”。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在群众的眼里,巫现、老妇与骗子都是同医生在竞争着的。这结果是怎样呢?就是医生们对自己也说,如同所罗门在论一个更重要问题的时候所说的“如果我所得的同愚人所得的一般,何苦要努力使我更有智慧”,因此不能太责备医生,说他们常对于他们所喜爱的其他技术或事业比他们的职业更为注意,因为你可以在他们里面找出考古学家、诗人、人文学者、政治家、商人与教士,并且他们在任何一种职业上都比在他们自己的职业上更为擅长。无疑是为了这个缘故,就是他们觉得在他们这种技术里,平凡与优越,对于他们的命运,在利益或名誉上,是没有影响的。因为病者的愚昧、生命的可爱与希望的存在使人更依赖医生,不论他们是否这样坏。可是我们所说的这些事情,是从很少的机会与许多的怠惰与不负责里面生出来的情形。如果我们肯鼓起勇气并唤醒我们的注意,我们可以在常见的事例里,看出理解的微妙有着怎样一种凌驾各种物质或形态的能力。世上没有比面貌变化更多的了,但是人仍能够记着它们无限的差别。不但如此,一个画家利用贝壳的颜色与他意想的习惯,能够把凡是曾有、现有与可能有的都模拟出来,只要能够让他看见。没有比声音变化更多的了,但是人也能把它们一个个的辨清。不但如此,一个丑角或口技人,他能够依他意愿所喜欢模拟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也没有比单字不同的声音变化再多的了,但是人已经知道把它们归纳于少数简单的字母。所以,生出这些迷乱与不能了解来的,不是人的心智的不充足与无能力,却是他们站立或放置得太远。因为就像感觉离得远了就会充满了错误,但是一近就正确了一样,理解也是这样的:这里的解药不是把这个机构加速与加强,却是让它与目标再接近一点,所以这是无疑的。如果医生们能够知道与利用自然真正的通路,他们就可以同那诗人所说的一样:“因为病症有变化,我们也要变化我们的技术,有千种的病,就应该有千种的疗法。"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也是他们所应该有的。
医学这门学问是认它为职业的要比能够把它详细研究地多,而能够把它详细研究的还比能够把它推进的多。这种加详地研究,依我所见,也是回环的而不是前进的。因为我看到了许多的艺术,却只有很少的增益。他探究疾病的原因以及致病的情形,疾病本身同症候与治疗,同保健的方法。我觉得应该指出的缺陷,列举不分先后。
这里第一个是废弃了古代勤勉的习惯,就是记录病人的症状,如何为他们进行治疗,如何痊愈或死亡而得到结论。有了这种技术的原始记录,就无须再援引这种职业以外关于那个律师的智慧的例子,他们为要指导未来的审判,对新的案件与判决的记录是很仔细的。这种医学历史的记录,我觉得既不是如此无限,把每个平常病症都要记下,也不是如此谨慎,非要治疗奇异的病症。因为有许多东西,虽然性质不新,形态却是新的,如果人们肯去注意,可以找到很多值得注意的东西。
在解剖的研究上,我找到很多缺陷:因为他们研究身体的各部分和他们的实质、形状与位置,却不研究同一部分在各人身上的不同、管孔中的秘密、体液的聚处,也没有研究许多病症所遗留的痕迹。我想造成这种缺失的原因是因为前一种的研究可以观察一个或几个尸体来完成;但是后一种的研究,因为是比较的,并且常有偶然发现的变化,一定是要从观察许多尸体上得出。至于说到同一部分在各人身上的不同,例如内脏部分的形态与构造,无疑是与在外各部分一样的不同,并且多种疾病含有的原因也就在这种内部的不同上。因为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形,“医师”们常归咎于体液。那些其实并没有疵病,因为疵病是在这部分构造与机构的本身上的,是不能以祛病的药物来把它去掉的,却一定要以饮食或适宜的药物来适应与缓和它的。至于管孔,固然古代就知道那里面隐藏的东西在尸体上是看不出来的,它们在死体上是闭着与隐秘的,而在活体上是开着与显露的。假定是这样的话,虽然活体解剖不人道,但是看到这种观察的极大用处,他实在不必把这种研究完全放弃,或转向外科偶然的手术里去觅取这种机会,其实可以把它移到活动物的解剖上。这些动物,虽有它们身体上各部分的不同,已完全可以适应这种研究的需要。至于体液,在解剖上平常是作为分泌物略而不论的,而观察体液在各部分有何种窝穴、聚处与容器,同这样容贮着的各种不同的体液,实在是最要紧的。至疾病的痕迹与它们对内部的毁损、脓肿、分裂、腐烂、消耗、收缩、伸展、抽搐、堵塞、多血,连同一切超越自然的物质,如同石、肉瘤、赘肉、虫等这一类。这些都应该利用多数的尸体与多人个别的经验的贡献来精密地观察,与仔细地记录下来,或是历史性质的依照它们的形状,或是学理性质关于它们所发生的病症与症候。如果尸体是一个病亡人的,这些在当时解剖尸体的时候,都是疏忽与略过的。
在研究病症的时候,时常放弃多种病症的治疗,有些是不能治疗的,有些是过了可以治疗的时间。所以西拉与三人执政团所认为的公敌宣布应该处死的人,也没有庸医误诊致死的多。这里面有许多人可以免于死亡,比从罗马的死刑判决里逃出来容易得多。所以我毫不迟疑地认为他们不研究多种病症或无救的病症疗法为一种缺陷。早早地宣布这些病无药可治,实在是像制订了一条允许忽略、懈怠的法律,使那些无知的人得不到指责。yulujidi.com
并且我以为医生的任务不仅在恢复健康,还在减轻苦痛与疾苦,不但这种减轻可助恢复健康,并且还在它可使死亡平和与安适,因为奥古斯都常在企望那种安适地死。这尤其在安敦庇获死的时候可以看出来,他的死是同安睡一样。关于伊壁鸠鲁的记载说在他病重被认为凶险之后,他饮了大量的酒使他的胃与感觉麻醉,因此,他的碑文上说,“他已经不够清醒去辨出斯替克斯河水的苦味了。”但是医生们却相反地认为在病已证为不治之后,仍与病人相守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而据我的意见,他们却应该勤加研究如何使死亡安适与减轻病人痛苦的这种技巧。
论到病症的治疗,我觉得对专治某病的特效药尚属缺乏。医生们以他们的武断,在药方上随意增减、改换药品,使传授与经验的效果都消失了。他们这样支配着药品,使药品失掉了治疗病症的能力。除了蛇毒消解剂、密色律达底解毒剂与近来的健胃膏,还有几种其他的药剂,他们并不慎重对待任何药剂。至于药店中所售的成药,他们是便于立时应用而不是特为某种病症而设的。他们都是为开通、缓和、变换等一般的用,并非对于某种症候特地的用。经验者与老妇在治疗上常比科学的医生更为见效的原因即在于此,因为他们都是遵守验方,不敢随意改动。所以这里我所找到的缺陷,就是医生们除了他们自己猜测与武断的说明以外,没有从自己的经验、从书上记着常有见效的试用、经验家指衣的传授中记下与传出治疗特种病症的验方。同罗马国家里最好的人物是倾向人民的执政官“从贵族中选出”或是倾向元老院的护民官"从平民中选出"一样,在我们现在所论的事件上,最好的医生是有学问而倾向于经验的传授或是经验家而倾向于学术方法的人。
可是,我却无意于过分地挑剔,所以只再举一种缺陷,就将这一部分结束。这种缺陷,我觉得是极为重要的,就是现用的药方太简单,以致不能取得预期的效果。因我以为如以某种药品为这样的有效或适用,只用着它就能在人身体上产生重大的效果,这是一个虚夸与阿谀的评判。如果有这么一句话,你只要把它说着,或常常说着,就可以使人免于他天性所易犯的罪恶,这句话一定是很奇异的。只有药品使用的顺序、持续与变换是在自然中有力量的,这种办法虽然在下处方时需要更正确的知识,在遵守时需要更严格地服从,但是可以取得巨大效果。虽然人们以为医生这样每日来诊视,他们一定是依照着一种确定的方法治疗的。可是一看他们的处方与所用的药,就可以知道那些都是彼此互相违戾之事与每日临时的办法,并无决定性的计划。不是说每个守法或涉于迷信的方子都是有效的,如同不是每条狭路都是通往天堂的路,但是正确的方向总该是应严格遵守。
论到装饰,它分为社会部分与女性部分,身体的清洁是出于对上帝、社会与我们自己适当的尊重。至于人为的装饰,这是应该让他有他所有的缺陷的。因为这种精巧既不足以欺人,用了也无益于健康,优美也不足以使人愉快。
论到健身术,我用这个字的广义来概括,可使人体得到的一切能力,无论属于活动一类,或是属于忍受一类。活动有两类,实力与敏捷;忍受也有两类,对饥寒的坚强和对痛楚与苦恼的坚忍。关于这些,我们看到有野蛮人与受刑责者的实例。此外例如有不在前列以内的能力,如同有一种人能够把呼吸闭住与这类的奇异能力,我都把他们归入这一部分。这些事情的实例是人所知道的,但是关于它们的哲理却很少有人探究。尤其是因为这类能力的获得是被认为或由于天性的相近,这是非教导所能奏效,或全由持续的习惯,这又是很早就养成的。这种见解虽然误谬,但我也不想于此处指出它有何缺陷。因为奥林匹亚的竞赛运动消沉已久,而这种事件上平凡的程度已足以应用。至于它们优越的程度,寻常却只作献技得财之用。
至于供给感官快乐的技术,最大的缺陷却在禁止它们的法律上。像有人讲过的那样,在德行长成的时候,最发达的技术是军事技术;在德行全盛的时候,是文艺技术;在德行衰落的时候,是快乐技术,所以我恐怕世界这个时期是有点江河日下了。我把谐谑的习惯同快乐的技术合在一起,因为欺蒙的感觉是感觉的一种乐趣。至于运动的游戏,我以为是属于社会生活与教育的。这些都是说人生哲学里关于人体这一部分,人体不过就是灵魂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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