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有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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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悌麟】
胡悌麟，1935年9月生，江苏镇江人。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吉林省美术家协会主席、吉林艺术学院教授。
曾创作油画作品近百件，并发表相关专著及论文。多件作品为中国美术馆收藏。先后多次获国家级、省级奖励，并被评为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专家。
1948年，我在贵阳花溪清华中学读书，班主任是地下党员，他在组织我们郊游时，曾教我们唱过一首歌，叫《山那边有好地方》,后来才知道这歌的原名是《解放区呀好地方》,因避讳而晦其歌名。记得歌词是：山那边有好地方，穷人富人都一样，你要吃饭得工作，没人给你做牛羊；大鲤鱼呀满池溏，织青布做衣裳，年年不会闹饥荒。当时我很爱唱，不过在我意识中，那歌词描述的好地方如何好对我并不重要，倒是“山那边”这三个字使我十分神往。它说不清，让你想，神秘而诱人。今天说来，它该是期盼、是梦幻、是灵魂、是彼岸，是属于人们的精神家园。
自那以后，岁月匆匆过了50年，我参军、上大学、画画、当教员，忙忙碌碌再也没去想有好地方的"山那边"。感谢岁月的流逝，送我到了人生的秋天，有可能回望自己走过的长长一段；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蓦然看见自己的步履正蹒跚地走向那可望不可及的“山那边”。
1953年底的一个夜晚，我在北京前门外的一个小旅店的房间里辗转难眠。因为抗美援朝战争停战后，我所在的部队文工团相应改编，首长认为我年纪小、会画画，决定送我回国到中央美术学院，我只身来到北京，方知就读高校需经统一报考，再次招生尚需多半年。失望之余我在中央美院门前驻足，决定再回朝鲜。在等待批复暂住旅店的那几天，满脑子都是对刚刚离去的朝鲜战场上的生活的思念，尤其是在那回国途中，朝鲜土地上战火的硝烟刚刚拂去，田野四周山脚下的窖门洞开了，掘地而居的人们爬出来晾晒衣物，公路上开始有了缓行的牛车和健步的人群，农田里儿童和妇女从容地劳作，在满布疮痍的土地上蠕动着星星亮点。阳光那么明媚，大路那么平坦……在旅店的孤灯陋室，我眼前出现了一幅绚丽的画面。第二天我匆忙买来一张白纸，订在住房的灰墙上就我所思所想动起笔来，不知不觉完成了当初并未意识到的幸福作品：《接阿妈尼进新家》。这是我的第一件创作作品。yulujidi.com
这幅作品一经在东北军区的一个战士读物上发表，立即引起较大的反响，《解放军文艺》和《东北日报》作了转载，《人民日报》和第一届全国美展筹委会素描评选小组特地来函索要原件。《解放军文艺》紧跟着又发表了《一幅好素描》的文章评介。
今天看来，这幅出自一个17岁的未经培训的业余作者的素描未免稚嫩，画面描述的场景也很平淡，原作已在邮递中丢失，自留的印刷品也已破烂，那篇报刊的赞誉文章，就像《山那边有好地方》的歌词，早已时过境迁。令我留恋的只是我第一次经历了表达自己精神世界的切身体验。应该说那是“山那边”向我显露的灵光，我聆听到“山那边”对我的呼唤。
1957年我由东北美术专科学校(如今的沈阳鲁迅美术学院)毕业，走上了美术教师的工作岗位，在教学和教学行政工作之余，作画成了我的专业。在三年困难时期，我画过《万水千山》和《瑞雪》;“文革”内乱后，我画了《追念战友》、《曲折的道路》、《杨靖宇将军》和《逝去的火山》;新时期以来，我画《协奏曲》、《意向》、《黄土纪痕》等许多有题的作品和更多的无名的《自然》。这些作品的产生都有各自的故事，它们的命运也不尽相同，有的获奖，有的被收藏，有的公开发表，有的入选画展；它们或者《远嫁》他乡，或者与己为伴；有的风光一时，有的被搁置一边。不过在我心目中并不以它们所获得的社会声誉评价它们的高低贵贱，就像有人衣着华贵先声夺人，有的不事矫饰纯朴自然，透过他们扮演的社会角色的外衣，自有其各自的内涵。我对它们的认定，要看其流动着多少自己的血脉。这些作品或大或小，都隐隐约约寄托着我呼唤社会正义的理智，抒发人类善意的心愿；既有与当代社会对话的由衷，又有与未来世界沟通的企盼。尽管做为一个职业画家，创作行为易受自身利害的羁绊，但寄寓对生命的渴望，致力于心灵舒展的真诚不变。
至于这些作品本身的完善程度，我大不以为然。因为在几十年当中，每当我将创作的动机付诸实施，留下的总是没能实现的遗憾。所以我在1993年出版的自己的画集中说：艺术精神是一种永不停息的流动生命，当它被凝固为一件作品后，绝大多数会变成一具已经僵死的躯壳，顶多只能给后人窥见作者彼时的心态一斑。因之我的生存意识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即一切均未开始，一切尚待未来。现在我想之所以如此，实因我心中的那处“山那边"依然还在。
一首蒙古民歌这样唱道：到了人生的秋天我才懂得生活的真谛。我想我是到了临近停笔的年岁，方才悟到人生该干些什么。人们不仅需要一个物质生存的场所，更渴望一处精神归宿的家园。人人都有一个美好的追求、时时都伴随一个美好的梦幻；一个民族要有物质的力量支撑自己的身躯，但只有赋予其灵魂的真实才是活的存在。
让我们的前面有理想的火光照耀，鼓舞人们走向崇高的境界。我们可以用刚直的线条张扬人类的尊严，从奇妙的色彩憧憬未来的世界；要从独特的风格扫除世间的平庸，以优美的构图塑造人间的和谐，让奋进的人们得到鼓舞，让艰辛的人生获得慰安。我们的一切都在于向世人展示有好地方的“山那边”。
为此，我们再也不要为短暂的瞬间留下自己的痕迹去无效忙碌，更不必在卑微的空间显露自己的存在而荒废智才；不应在侥幸的因缘机遇旁停留太久，不该在无谓的荣辱得失中流连徘徊。要像贝多芬、肖邦、李叔同、鲁迅等大师那样去建构人类精神大厦，尽管不能与他们同时出发，但在通向“山那边”的途中，心灵将会与他们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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