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显现生活的意义】

【一我们所说的痛苦乃是生活的必要条件】

我们把破坏我们肉体生活幸福的一切都称为恶。而实际上我们的全部生活只在于灵魂从构成肉体幸福的一切之中渐次解放。因此，对于按照真实存在去理解生活的人来说，并没有恶。

幸福对于人来说就是经受尘世的不幸，因为这会将人引入他心灵最圣洁的深处，在那里，他把自己视为一个被逐出家园的流放者，并负有委拒种种尘世快乐的责任。幸福在他看来就是当人们恶意地揣测他、议论他时，尽管他的意愿是纯洁的，行为是公正的，也要去面对反驳和责难，因为这样的行为方式既使他保持谦逊，也可作为对虚幻的荣耀的解毒剂。幸福即在于此，主要是因为，这样做我们可以与自己内心的见证者——上帝——交谈，在我们遭世人轻蔑、不被敬重并失去了爱时，与之交谈。(肯普的福玛“)当阿西西的方济各冒着凄风冷雨和自己的门徒从佩鲁萨返回波齐昂古尔时，他对自己的门徒谈起怎样理解完美的快乐。他说，完美的快乐不在于因自己的善举而受到赞扬，不在于有能力使病人痊愈、还失聪者以听力、还失明者以视力，不在于能预见并预告未来，不在于获知星辰的运转及一切动植物的特①肯普的福玛(1380—1471),奥古斯丁僧团僧人，神秘主义哲学家。

性，甚至也不在于把所有人引入真正的信仰。“那什么是完美的快乐呢?”门徒问。“而在于，"方济各说，“是这样，当我们走到修道院，湿漉漉的，脏兮兮的，又冷又饿，把看门人敲起来，他问：你们是谁?我们就说我们是他的兄弟，而他听了说：撒谎——你们是流浪汉。你们只是四处游荡，蛊惑人心，窃取人们的施舍。滚开这儿，我不会放你们进来的。——就是在这种时候，我们浑身僵硬，又冷又饿，却以谦恭和爱心接受这些话，并对自己说，他是对的，看得出来，是上帝授意他这样对待我们的，只是在这种时候，我们才会领悟到完美的快乐。”

只要接受各种劳作和各种委屈，并以爱心去对待那给你施以劳作和委屈的人，种种劳作和种种委屈就会变成快乐。这就是完美的快乐，因为任何一种其他的快乐都会消失，而这种快乐无论如何不会消失，因为它永远由我们所掌握。

倘若某个神灵表示可为我们人类从生活中彻底解除各种忧伤以及造成忧伤的种种缘由，那么我们大概一下子就会堕入到接受这提议的巨大诱惑中去。当沉重的劳动和穷困压过来时，当病痛发作时，当焦虑挤压心胸时，则我们会感到，没有劳动、无忧无虑、安宁、富足而和平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但我想，一旦我们尝试到这样的生活，很快就会请求这个神灵还回我们往昔那伴有种种劳动、穷困、忧伤和不安的生活。完全没有忧伤和惊恐的生活很快就会让我们觉得不仅乏味，而且难以忍受。要知道与导致忧伤的因素一起从生活中消失的，还有一切危险、障碍和挫折，与此同时还有奋力的紧张、冒险的热望和亢奋，以及胜利的欢乐。剩下的仅仅是，一个想法毫无艰难就可实现，苦难显现生活的意义成功毫无阻碍就会到来。而我们对此很快就会厌倦，就如同玩一种我们事先早就知道次次会赢的游戏那样。(弗·保尔逊“)二痛苦唤醒人的灵魂生活人——就是肉体内的上帝灵魂。

在生命之初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以为他的生活就在于他的肉体。但随着生活阅历的增长，他就越发认识到，他真正的生活——在于他的灵魂，而非肉体。人的全部生活就在于越来越清楚地认识这一点。肉体的痛苦比任何事物都让我们更容易、更确切地获得知识。由此看来，正是肉体的痛苦使我们的生活成为它本应成为的样子：灵魂的生活。

肉体的生长——对于灵魂的生长来说，这只是一个准备过程，它开始于肉体衰萎的时候。

人为了肉体而生活便会说：一切都很糟糕；人为了灵魂而生活则会说：不对，一切都很美好。那你称之为糟糕的，正是一块磨石，没有它，那最为宝贵的，即我体内的灵魂，就会变钝，生锈。

【一切灾难——属于全人类和个人的——都会把人类和个人】

①弗里德里希·保尔逊(1846—1908),德国哲学家，主张泛神论。

(尽管道路曲折)一直引向那已为人们所设定的同一个目标：越来越鲜明的灵魂生活的起点，无论是每一个人心中的，还是属于全人类的。

"因为我从天上降下来，不是要按我的意志行事，而是要按那差我来的父的意志行事。这差我来的父的意志，即是让他所给予我的人，一个也不失掉。”《约翰福音》(6:38—39)中就是这样说的，意思是要把那所给予的、受托付的神性火花，像奶娘之于婴儿，在自己内心保存、使之生长，引导其达于最高的可能。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不是淫欲的满足，不是世俗的荣耀，不是安宁的生活，相反，是节制，谦逊，劳动，斗争——贫困，痛苦，屈辱，压抑，即在福音书中多次提到的那些。我们所需要的，正是这些以各种迥然不同的形式、程度或大或小的、分派给我们的东西。只要我们善于以应有的方式接受这些，将其视为我们所必需的、因而也是令人快乐的劳作，而不是将其视为某种令人沮丧的、破坏我们肉体存在的东西，那我们就会认为，这就是生活，而强化这种生活则将被我们视为幸福!

“即使人能够不惧怕死亡，不去想它——但就他所遇到的那些可怕的、无缘由的苦难，那些莫名其妙的、无论何时都无法预知的苦难，也足以破坏任何一种所谓生命的理性意义。”人们说。

我正忙着做无疑是有益于他人的善事，而突然会被疾病所侵袭，我所做的事会中断，我便会受到毫无道理、毫无意义的苦难显现生活的意义折磨。铁轨上的螺钉被锈蚀坏了，就在它脱落的那一天，有一列火车通过，在一个车厢里乘坐着一位善良的母亲，她就亲眼目睹了她的孩子死于车祸。就在里斯本或韦尔内所在的地方发生了地震，城市被毁坏，活生生的人被埋在废墟中，无辜的人们在难以言状的痛苦中死去。除此之外，还有成千上万的类似突如其来的可怕事件，以及给人以巨大伤害的灾难，都是为了什么而发生的呢?这些事件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对此的回答就是，对于那些不承认灵魂生命的人来说，上述说法是完全合理的。在这些人看来，人的生活的确毫无意义。但问题在于，那些不承认灵魂生命的人的生活，无法不成为毫无意义的和灾难性的。要知道，只要那些不承认灵魂生命的人仅由肉体的世界观便得出这种必然的结论，则那些把自己的生命只理解为个人肉体存在的人，就一分钟也活不下去了。比如说，一个雇主在招募雇工时，每次都申明保留权力，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把雇工在慢火上活活地烤死，或者剥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总之可以不加解释、毫无理由地当着雇工的面行使这些恐怖手段，捉弄这些雇工，那么，没有一个人肯和这个主人一起生活。假如人们确实完全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去理解生活，就是说，把生活仅理解为肉体的存在，那么由于他们看到周围存在着痛苦的、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的灾难，而每时每刻这些灾难都可能落到他们头上，那么仅仅出于这种恐惧，他们一个也不会留在这世上生活。

然而人们还是活着，抱怨着，为苦难哭泣着，继续活下去。

①韦尔内，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拉木图市在1921年以前的称呼。

对这种奇怪的矛盾现象只有一个解释：人们在灵魂深处都知道，他们的生活不在于肉体，而在于灵魂，所有的苦难对于灵魂生活的幸福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在人们看不到人生的意义，为苦难而愤怒的时候，他们仍然要活下去，这原因就是，他们脑子里相信生活是肉体的，而在灵魂深处却知道，生活是灵魂的，任何苦难都不能剥夺人的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