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与改变】

有时候跟朋友聊天，我总会感慨我们那一代人的人生经历特别有意思。我们上学时，因为“文化大革命”,学校停课了；当我们毕业分配的时候，工作是不确定的；当我们真正开始工作的时候，改革开放了，不再实行计划经济了，需要自己创业；当我们结婚生子的时候，赶上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孩子。一路走过来，我觉得我们的人生特别丰富。

我开始拍电影的时候，很快就没有计划经济了，电影开始改革，整个行业都在改革。以前，拍戏是由制片厂给你分配任务，比如我拍的第一部戏《银蛇谋杀案》就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给我分配的任务。但之后就不再有分配任务的制度了，从第二部戏开始，自己想办法，自己去找投资拍戏。实际上这十年是对我锻炼最大的十年，也是对我诱惑最多的十年，同时也让我开始对自己的梦想产生了怀疑。

我自己原来的梦想就是拍电影，没想过别的事情。1987年拍了《银蛇谋杀案》,1990年拍了《血色清晨》,1992年拍了《四十不惑》,然后到了1995年我才拍了《红粉》。拍完《红粉》之后，我有一个很大变化。改革开放之后，经济和文化都发生了很大变化，电视业开始崛起。当时摆在我们面前有两个选择：继续拍电影和开始拍电视剧。如果坚持拍电影的话，机会很少，每拍一部电影要花三到四年的时间去找投资，整个过程很麻烦。当时在这两个选择当中，很多导演都非常纠结。

法有限，而且因为年龄的缘故，我们基本上不可能实现加法。如果要做得更好，我们需要的不是加法而是减法。做减法会让我们解压，会让我们没有那么大负担，会让我们感觉到轻松，会让我们有更多时间去感受人生。

在我的经验里，每次碰到举棋不定的时候，每次碰到加减法的时候，我会直接选择减法。在年龄方面，我在被迫接受减法；在名利方面，我想我也可以选择减法；在面对诱惑的时候，我也选择减法。实际上，在任何一个十字路口，我们的选择无非就是一道加减法单项选择题。

2007年，我面对一道特别大的加减法单项选择题，我必须作出抉择。是否拍摄电视剧《新红楼梦》,是非常艰难的一次选择，甚至是我这半辈子最艰难的一次选择。我的经验告诉我，在人生加减法面前，减法更有利于未来。我完全可以放弃这部片子，对我的名利而言，我并不需要这次机会。拍摄《新红楼梦》事实上是在挑战经典，我们并不是从头开始，可能会承担很多必要的责任，必须背着前面的包袱。但是，从艺术创作的角度来考虑，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在这之前我根本不敢想象我会有机会去触及这部名著。这个选择对我而言特别艰难。yulujidi.com

我选择了艺术创作上的加法，名誉上的减法，决定把这个沉重的压力承担下来。当时，我特别清楚我面对的困难，也很清楚我有可能面对的结果。《红楼梦》本身的魅力特别大，而且对一个学习电影和对电影有梦想的人来说，这是我一生中非常难得的机会，足够让我忽略名利上的损失。

最后的结果，有人喜欢这部作品，有人不喜欢。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但对于这个选择我没有丝毫后悔。我特别感谢《新红楼梦》的拍摄经验，这可能是我后半生用之不完的动力。事实上，《新红楼梦》的三年创作，对我来说既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是一件特别享受的事情。在这期间，我不考虑任何外在因素，完全沉浸在《新红楼梦》的艺术创作当中。不管观众的评价如何，我收获的远远超过了损失。

刚才你们问我为什么要讲人生加减法，我一时说不上来。事实上，到了这个年龄段，我觉得人生真的很短暂，如果不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会留下很多遗憾。到了今天，我还是觉得很多事情没有尝试过，所以我经常和年轻人说，你们要规划好自己的人生，不要留下太多遗憾。其实人生并不复杂，应该给自己留更多时间去感受人生，而不是在挫折中抱着遗憾度过。

当然，我发现我对青年人的建议有点儿像父母对子女的建议，觉得父母都是这么想的，事实上孩子都听不进去。年轻人不撞一下南墙就是不甘心，我年轻时候也是这样。所以，我只能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经验。我们只有作一个非常明确的规划，人生才会更精彩。

撒贝宁：您和您的爱人一直是工作上的伙伴，也是生活上的伴侣，或许两人在家的时间远没有在一起工作的时间多，能说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李少红：他是我的老师，也是我上一届的师兄，留校教书。当时，学生拍摄实习作业，只能排队使用一台摄像机，由老师跟我们一起拍摄。他管理摄像机，我为了学习知识，经常待在拍摄现场当杂工。当时田壮壮是我们的班长，他经常跟我们说，电影是拍出来的，不是看书看出来的。我觉得特别有道理，你有再好的想法，没有一个具象表达的话，没法拍出好电影。

【朱玥桦(青年代表)】

李少红老师刚才说，追求梦想的第一个十年，可以犯三个错误。我现在恰好在这十年当中，而且我坚信别人的成功不一定能复制，但别人遇到的困难、别人犯过的错误，我们是可以避免的，因为撞的南墙都长得差不多。所以我特别想知道，你在第一个十年当中，犯过哪些错误，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吗?李少红：在第一个十年，有两件事情打乱了我的计划。第一件事情就是意外怀孕，虽然现在已经能够享受到这个错误带来的乐趣和幸福，但是当时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我是一个理性的人，一直相信人生必须有一个严密的规划。当时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人工流产，在做B超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条生命，所以立刻逃离了医院，选择生下了女儿。第二件事情就是，我计划好跟四部戏后开始拍自己的戏。结果跟完了三部戏后，田壮壮找我帮忙，他接了张玉强导演的戏《出门挣钱的人》,但他要去拍自己的电影。当时我答应了他，也很羡慕他，那时候张艺谋都已经开始拿奖了，自己心里着急。

这两件事情我当时都特别挣扎，但现在看来完全不同。比如跟张玉强导演的戏，让我学习了很多知识，这些对我后来拍戏有很多帮助。其实你们每个人跟我一样，走到人生每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都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都要作出一个选择，你们可能要为这个选择付出代价。那时候觉得我真倒霉，人家奖都抱回家了，我还没跨进门槛，一部戏没导过。

【撒贝宁：】

有些事情，你一开始可能会认为是一个错误，甚至是挺倒霉的一件事，但慢慢走着走着，发现是一种幸福，是一种快乐，甚至是上天的一种恩赐。可是我们年轻人怎么会知道，在自己犯错误的那一瞬间，未来究竟是黑暗的还是光明的?就算当时给予你打击了，事后回头看，所有这些错误都是财富。

【许多(青年代表)】

我叫许多，来自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导演。我曾经学过一段时间话剧表演，在学校也导演、参演过很多话剧。目前，中国非常有名的导演大部分都是男性，所以很多朋友都劝我放弃，他们认为一个女生做导演十分辛苦，身心很难承受。李少红导演作为我们女性导演的榜样，我想问一下，在这三十年中，支撑你的最重要因素是什么?可不可以给我这个准备当导演的晚辈一些建议?李少红：我觉得性别并不影响你对职业的选择，至少在导演这个行业如此。你要尊重你的性别，可能到关键的时候，你的性别会是克服所有困难的重要因素，也是你有天分和生命力的重要因素。作为一个导演，女性是有先天优势的。我觉得女性比男性更坚忍，更能吃苦，更能够坚持下去。女性的细腻、委婉，是男性导演所缺乏的，我们把这种感觉融进作品里面，能够给观众带来不一样的感觉。女性的价值观与世界观和男性不一样，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样。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在意自己的性别。

对于你当导演的建议，我认为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加入制片公司，按部就班地发展，在有序的环境里积累经验。制片公司毕竟专业、成熟，你不用为环境等问题分神，把精力集中在电影的艺术创作上。从副导演到独立拍小片，然后拍自己想拍的电影。很多人不愿意当副导演，不愿意去做具体的繁杂事情，总感觉副导演是在帮别人做事情。实际上，当副导演是积累经验最好的过程，等到你独立拍电影的时候，你就不会慌乱，你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能解决好一些具体问题。五六年的时间，你能摸到摄像机，也许能有机会拍一部纪录片，或者微电影、电视电影。第二个选择就是自己闯，先从一些小创作开始，哪怕是拍一部微电影、广告，在尝试中学习，在失败中学习。第二种选择可能需要有强大的驾驭能力和抵抗力。

撒贝宁：未来的道路充满鲜花和希望，但是也充满艰难和险阻。

【姚呈呈(青年代表)】

我来自上海电力学院公共事业管理系，刚毕业。我弹了二十年的钢琴，在面对钢琴教师和银行员工两份工作的时候特别纠结。由于家人希望我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今天早上我刚签了合同，选择了银行。我想问的就是，被迫作出选择的时候怎么调整心态?李少红：在最重要的前十年中，你要通过一系列选择认识自己，第一次选择的结果不管怎么样都不是输。你不可能在第一次选择的时候就对了，就把一生事情都想好了。要学会选择，就要学会认识你自己，你要对自己进行梳理和分析，想清楚什么是你最喜欢的，你见到什么东西最激动，什么东西你割舍不下。这十年，你要跟你自己谈一次恋爱，你要知道自己真正的梦想是什么。

纠结基本上没有任何实际作用，你可以一边做一边考虑，就像我在去拍电视剧还是拍电影的选择当中，一边做一边想，用行动去思考。在这个过程中，你会知道哪个是有利的，哪个是有弊的，你到底是一个什么类型的人。这才是你的第一次选择，人生中其实有很多次选择，刚才我说的“错误”实际上应该是人生中有各种选择，这个说法更准确一点儿。

【欧文杰(青年代表):】

我是来自复旦大学法学院三年级的学生，很快会面临踏入社会、进行职业规划的问题，但事实上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很多时候，个人理想与社会价值取向是矛盾的，甚至同生活需求是有矛盾的。我们会面临一些质疑，甚至面对一些诱惑。看到别人在其他方面的成功，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犹豫、羡慕。我相信李导在三十多年的导演生涯中，肯定有类似的经历，您是如何调整心态的?对于年轻人有什么建议?李少红：每个人到这种时候，都会不淡定，我的经验告诉我，你必须学会淡定，要坚信自己的理想是可以实现的。整理好心态，规划好学习，认真地梳理自己的知识。在我们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时候，通往梦想的道路上，我们必须时刻记得梳理一下自己。把你自己梳理得越清楚，你就越淡定，你也会有更强大的力量。在我接拍《新红楼梦》的时候，我想得非常清楚，能够有这么一个机会去接触自己喜欢的一部名著，能够有这样的创作机会，非常难得。所以我愿意跟这部名著来一次近距离接触，我可以有自己的表达机会，这是我最大的收获，其他的声音我都听不见。

【撒贝宁：】

这是一个信息时代，每一个年轻人在作选择的时候，周边的干扰太多了。我们可以通过很便利的通信方式得知这个同学如何成功了，那个同学获得了多少掌声。短信、微信、微博，所有这一切，让你躲都躲不掉，周围人的经历，他们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一直在影响你。刚才李少红导演告诉我们，坚持自己的梦想，听听自己内心在说什么，别管周围的声音，一条路走下去。如果你认准了，不撞南墙不回头，撞到了南墙，把它撞穿，继续往前走。

【张植绿(青年代表)】

我来自上海戏剧学院2010届表演系，从三岁就开始拍广告，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在课余时间拍电视剧、电影。我从小喜欢表演，所以选择了表演系，但作为演员其实很被动，为了生活，我们并不能选择拍自己喜欢的戏。这并不是我的艺术梦想，在现实和梦想之间，我究竟应该作什么样的选择?李少红：只要有明确的梦想，这个梦想永远都会存在，就像我不会因为去拍电视剧了，我的电影梦想就没有了，这是不可能的。不能因为跑龙套，你作为一个演员的艺术追求就消失了。而是看你怎么在跑龙套的过程中汲取知识，在每一次的表演中学到新的知识。就像运动员一样，有一天让你站在奥运会起跑线上的时候，你没有在底下的苦练，给你机会你也跑不出好成绩来。你为了当演员去积累，任何经验都不会白费。

【撒贝宁：】

很简单，刘翔也不是一上来就参加奥运会的，他也是从学校运动会开始的。

【张虎军(青年代表)】

李少红导演你好，我觉得你们那一代的人，每天把梦想当成闹钟，叫醒沉睡中的自己；可是我们这代人，我感觉很像每天把梦想当成枕边的小说，晚上睡不着觉了，就拿出来翻一翻，催眠自己。你怎么看待我们这代人跟你们那一代人的区别?你能否送我们几句话，送给我们这些生活在一个物质化时代，希望坚持梦想却只能向现实妥协的人几句吗?李少红：我们这代人跟你们确实不是很像，经历不一样，成长过程不一样。没办法复制，我们的经历太特殊了。我们一直是从动荡中走过来的，所以有危机感，很多东西、很多机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现在生活越来越好了，你们反而不知道为什么要奋斗，不知道到底需要什么。

不管我们的经历多么不同，大家追求梦想的愿望是一样的。那个时候我们的梦想是上大学，所以争取机会考大学。后来，我的梦想是拍电影。其实你走每一步的时候，都会有下一步的梦想。你也许一下看不到一生的梦想，但你可以看到下一步的梦想，为你下一步的梦想去努力。

王潮歌，著名导演。她与张艺谋、樊跃组成导演界铁三角，她被誉为中国最具创新精神的女导演。从《印象刘三姐》《印象丽江》到《印象普陀》,她开创了中国实景演出的先河。她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核心创意六人组里的唯一女导演，把华夏几千年的灿烂文明演绎得光彩夺目。工作中的她霸气十足，生活中的她娇柔妩媚。她是王潮歌，热血、真实!面对人生不躲闪、不抱怨!二十年前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的她，怀揣文学梦想，践行导演人生。毕业二十年，从艺术家到女老板，她用行为和态度影响更多的人。她坚定地知道：她要什么，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