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故事：癌症之后(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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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恐惧应该是每个人都有的一种情绪。
我很认同这句话：消除对死亡恐惧最好的方式，就是全然地投入到当下的经历中。
爸爸确诊之后，与绝大多数的癌症家属一样，我成为了各抗癌论坛的常客，上网查各种有关癌症救治方法的资料，与癌友们在微博上相互交流，互相打气；买来很多癌症患者饮食的书籍，自制抗癌蔬果汁；在宋庄租了个画室，鼓励爸爸继续画画。
做这一切的时候，完全没有对爸爸死亡的担忧与恐惧，我感受到的是安然与快乐。 爸爸经常在傍晚的时候，来找我喝茶聊天。这些年来，虽然一直住在一个小区，我们真正说话的时间却很少很少。每次往家里打电话，如果是爸爸接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我妈呢?在我的记忆中，爸爸一直像个影子一样半透明的存在着。因为癌症，全家人才把关注给了爸爸。 【这是不是也是疾病所带来的意外礼物呢?】 大部分时候，爸爸都是在回忆他小时候的事情，关于他的老家以及我的爷爷、奶奶、伯父、姑姑。 我小时候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关于爸爸老家的人与事，完全陌生。 爸爸就是人们通常说的上门女婿，入赘到妈妈家的。我问爸爸：你在妈妈家多年没有地位，你觉得难受吗?爸爸说：你外婆一直很疼爱我，对我像亲生儿子一样好，而且你妈妈美丽、勤劳又善良，我能娶到她，少活十年都甘心。 【我问爸爸：你怕死吗?】 爸爸说：有什么怕的，人都要死的。 我还问了一个问题：爸爸，你幸福吗?他说：我很幸福，我从那么一个穷的家庭走出来，能够娶到你妈妈，有了你们三个孩子，又能够来到北京，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对我来讲，这种生活比在天堂还要幸福。 死亡是每一个人都无法逃避的必然过程，即便如此，我们也依然忌讳与活着的人谈论死亡。 我们每一个人都会说向往天堂般自在幸福的生活，可事实上，上帝真的要来带我们走的时候，谁都不愿意去。 我们情愿留在人世间，兜兜转转，起起伏伏，去亲身体验真真切切的痛苦以及幸福。 与爸爸的这次谈话带给我极大的心灵安慰，我甚至觉得这一刻，爸爸像一个真正开悟的人。 妈妈经常会与我回忆爸爸生命结束之前的那一个小时。 2013年3月27日早上8:00左右，爸爸醒来，妈妈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问他想吃些什么。 妈妈说，当时爸爸已经气若游丝，无力睁开双眼，只有意识还清醒着。 【爸爸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孩子呢?】 妈妈说：孩子们正往家赶，你一定要坚持住等他们回来。 爸爸点头。 9:00,医生进病房开始抢救。 9:06,爸爸静静地离去。 给爸爸准备的杜冷丁和止痛片，没有用过。 对于癌症晚期患者来说，能够无痛苦地离开，是件幸福的事情。 爸爸在世的时候，妈妈经常对我说：当年你爸爸追求我的时候，说过要给我幸福，结果带给我的却是无尽的痛苦。 她说：我万万没有想到，婚姻会是这样子的。每次妈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特别像个18岁的幽怨少女。 我想，每一个女人在恋爱的时候，都会对爱情有着不切实际的浪漫期待，以为结婚就是爱情最美好的结局。童话故事的最后一句话总是：从此，王子与公主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殊不知这时候，才是真实生活的刚刚开始。 关于如何让婚姻幸福的课程，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们都是在付出无数辛酸痛苦的代价之后，才学会了如何与爱的人好好地相处，只可惜到了那个时候，大多数关系已经是爱到尽头，覆水难收。 有些人，就此分开，形同陌路。有些人，心如死灰，了此残生。 爸爸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曾经数次痛哭，向妈妈表达深深歉意，说这一生做了很多错事，对不起妈妈。 现在，他走了。我不知道在另一个空间里，他能不能听到妈妈的追问：说好的幸福呢?二十四妈妈曾经是个文学青年，我们家的四个大书架上放满了各种文学书籍。她喜欢读曹雪芹的《红楼梦》、小仲马的《茶花女》及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 妈妈具备这些著名文学作品中女性的形象，美丽、敏感、孤傲，对爱情充满浪漫的幻想。我想，或许就是这些文学作品中所传递的爱情观影响了妈妈，偷走了妈妈的幸福。 要命的是，在我3岁的时候，妈妈就拿这些书籍来教我认字。原来，在我年幼的时候，就已经被这些文学作品深深的催眠。 2000年，我迷上了孟京辉的话剧《恋爱的犀牛》。准确地说，我迷上了廖一梅的台词。我连看过五场，有些台词甚至能够成段成段地背下来。 明明：也有很多次我想放弃了，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儿隐隐作痛，一想到以后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那一点疼痛而变得了无生气，我就怕了，爱他，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马路：忘掉她，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忍受，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痛苦。忘掉她，忘掉你没有的东西，忘掉别人有的东西，忘掉你失去和以后不能得到的东西，忘掉仇恨，忘掉屈辱，忘掉爱情，像犀牛忘掉草原，像水鸟忘掉湖泊，像地狱里的人忘掉天堂，像截肢的人忘掉自己曾快步如飞，像落叶忘掉风，像图拉忘掉母犀牛。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掉她。 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掉她。这句话如同一个爱情魔咒，将我深套其中。 2010年，从爱情魔咒中挣脱出来，九死一生、虎口脱险的我，与老公及好友亦航、索杰一起去保利剧院看孟京辉的新剧《柔软》。听到廖一梅说：人生在世，遇见爱，遇见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见了解。 黑暗中，我紧握着老公的手，禁不住掉下眼泪。 2012年11月的一天晚上，去见一个朋友推荐的民间神医，意外见到了帮父亲求医问诊的廖一梅。我对她说：亲爱的，你知道你的文字有多么害人吗?你知道为了解开犀牛的毒，我曾花了数百万的学费去身心灵课堂寻求解药吗?她特别真诚地对我说：晓艳，对不起。 后来我告诉她：在我最难过的时候，读过数遍《悲观主义的花朵》,你的文字，让我觉得既悲伤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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