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善任

#知人善任

【题解】

人生活在社会上，必然要与人交往。所以需要提升自我认知的能力、认识他人的能力和与人交往的能力。如果是领导者，还需要做到知人善任。康熙皇帝比较关注知人用人的问题。他指出：人各有短长，弃其所短而取其所长，才能尽人之材。用人虽宜信任，但也不可遽信。喜欢怀疑别人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你怀疑他，他对你的疑心也会加重。人们对自己喜欢的人，往往只看到其善，而不见其恶；对于所恶之人，则惟见其恶，而不见其善。这种情况要注意避免。人的秉性差别很大。有一种拗性之人，别人认为好的，他偏认为不好；别人说是，他就说非。这种人看似忠直，实际上不可重用。

1 训曰：为人上者①，用人虽宜信，然亦不可遽信②。在下者，常视上意所向而巧以投之，一有偏好则下必投其所好以诱之③。朕于诸艺无所不能，尔等曾见我偏好一艺乎？是故凡艺，俱不能溺我④。

【注释】

①为人上者：居上位之人。

②遽（jù）：立刻，马上。

③投其所好：故意迎合他人的爱好。

④溺：本意为没入水中，这里用作动词，指使沉迷。

【译文】

父皇训教说：居上位者，在用人时虽然应该相信所用之人，但不能贸然相信他。因为下面的人常常会观察上司的喜好，故意巧妙地迎合他；上司一旦表现出某种偏好，他们立马就迎合他的意向来诱导他。我对各种游戏技艺无所不能，但你们可曾见过我偏好哪一种活动吗？所以所有的技艺，都不能使我沉迷。

2 训曰：今天下承平①，朕犹时刻不倦，勤修政事。前三孽作乱时，因朕主见专诚②，以致成功。惟大兵永兴被困之际③，至信息不通，朕心忧之现于词色④。一日，议政王大臣入内议军旅事，奏毕，佥出⑤，有都统毕力克图独留⑥，向朕云：“臣观陛下近日天颜稍有忧色。上试思之，我朝满洲兵将若五百人合队谁能抵御，不日永兴之师捷音必至。陛下独不观太祖、太宗乎⑦？为军旅之事，臣未见眉颦一次⑧。皇上若如此，则懦怯，不及祖宗矣，何必以此为忧也？”朕甚是之。不日永兴捷音果至。所以朕从不敢轻量人⑨，谓其无知，凡人各有识见。常与诸大臣言，但有所知所见，即以奏闻。言合乎理，朕即嘉纳⑩。都统毕力克图，汉仗好⑪，且极其诚实人也。

【注释】

①承平：持续相承的太平盛世。《汉书•成帝纪》：“遭世承平，上下和睦。”

②专诚：诚心诚意，一心一意。《淮南子•主术训》：“心不专一，不能专诚。”

③永兴被困：是指康熙十七年（1678），清兵在征讨吴三桂叛军时，虽连克十余城，攻占永兴，当时吴三桂于湖南衡州称帝，而永兴为衡州门户，故吴三桂调集大军围攻清前锋大军于永兴城，清外围军队不敢增援。直到后来吴三桂死，叛军撤退，永兴之围才得以解除。

④词色：指人的言语和神态。

⑤佥（qiān）：全，都。

⑥都统：是清朝八旗组织中一旗的最高统领。毕力克图：清初蒙古族将领。

⑦太祖、太宗：指清太祖努尔哈赤和清太宗皇太极。

⑧眉颦（pín）：皱眉，形容忧愁。

⑨轻量：轻视，小看，轻易估量。

⑩嘉纳：赞许并采纳，多为上对下而言。

⑪汉仗：指体貌雄伟，相貌堂堂。

【译文】

父皇训教说：现在虽然天下太平，但是我仍然时刻不敢倦怠，勤勤恳恳处理国家政务。先前三藩叛乱之时，因为我的坚定平叛的立场，因而取得了成功。只有在大军被围困在永兴城的时候，军情消息不通，我心里的担忧才显现在语言和脸上。一天，议政王大臣到宫中商讨军务，讨论完后，其他人都出去了，只有都统毕力克图留下来，对我说：“我观察到陛下您连日来脸上都表现出忧愁之色。您可以试想一下，我们满洲兵将如果五百人编成一队的话，在战场上冲杀，哪个对手能够抵挡？过不了几天，永兴的军队必定会有捷报传来。而且陛下您难道没看到太祖、太宗吗？他们在行军打仗、处理军务时，我从未见过他们因担忧而皱过一次眉头。陛下您这样，那是怯懦的表现，就明显不如祖宗了，陛下您何必为这事而担忧呢？”我非常赞同他的话。没过几天，永兴军队的捷报果然就传来了。所以我从不轻视别人，说他们无知，凡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识。我经常告诉大臣们，他们有什么所见所闻都要及时报告给我。只要他们说得合情合理，我就赞许并采纳。都统毕力克图，这个人相貌魁梧伟岸，而且也是一个非常诚实的人。

3 训曰：世人秉性何等无之①。有一等拗性人②，人以为好者，彼以为不好；人以为是者，彼反以为非。此等人似乎忠直，如或用之，必然偾事③。故古人云“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者④，此等人之谓也。

【注释】

①秉性：天赋的性情，本性。

②拗（niù）性：性情固执，不顺从。

③偾（fèn）事：把事情搞坏，败事。《大学》：“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郑玄注曰：“偾，覆败也。”

④“好人之所恶”几句：语出《大学》。拂（fú），意指违背、不顺从。菑（zāi），同“灾”。逮（dài），到，及，赶上。

【译文】

父皇训教说：世上之人的性格哪一类的没有呢？有一类人性格固执，别人以为好的，他认为不好；别人以为是对的，他却认为是错的。这类人看似忠诚正直，但如果用他，就必然会坏事。因而古人说“喜好人们所讨厌的，讨厌人们所喜好的，这就是所谓的违背众人的性格，灾祸必然会降之他们身上”，正是这一类人。

4 训曰：人之才行①，当辨其大小。在大位者称其清廉可矣，若使役人等，亦可加以清廉之名乎？朕曾于护军骁骑中问其人如何②，而侍卫有以端密对者③，军卒人等岂堪当此？端密乃居大位之美称，军卒止可言其朴实耳。

【注释】

①才行：即才能和德行。

②护军：指清代皇帝的禁卫军，主要是由满洲和蒙古之八旗兵的精锐组成，负责宫门守卫、巡幸侍从宿卫等。骁（xiāo）骑：本是古时武官的一种名号，这里指护军营中骑兵，都是勇猛的骑兵精锐。

③端密：为人端正而严密。

【译文】

父皇训教说：人的才能德行，应当辨别其是属于大人还是小人。在重要位置上的人称赞其清正廉洁是可以的，若是那些供使唤服杂役的人难道也可以给他们加上清廉之名吗？我曾经于护军骁骑中问其中一个人如何，有侍卫以端密回答我，军中士卒等难道也能用端密这样的词来评价吗？端密乃是对那些居于重要位置之人的赞美称呼，军中士卒只可以称其朴实。

5 训曰：为人上者使令小人①，固不可过于严厉，而亦不可过于宽纵。如小过误，可以宽者，即宽宥之②；罪不可宽者，彼时即惩责训导之③，不可记恨。若当下不惩责，时常琐屑蹂践④，则小人恐惧，无益事也。此亦使人之要，汝等留心记之。

【注释】

①小人：这里是指服杂役的仆人、佣人。

②宽宥（yòu）：宽容，饶恕。

③惩责：惩罚、责备。

④琐屑蹂（róu）践：指经常借小事反复地对其进行侮辱责骂。琐屑，指细小、琐碎的事情。蹂践，踩踏，践踏。

【译文】

父皇训教说：作为上等人，我们在使唤仆人时，固然不能太过严厉，也不能过于宽容放纵。如果他们犯了小错误，可以宽恕的就饶恕他们；如果他们犯的罪过不可原谅，当时就要惩罚责备教训，不能记恨他们。如果当时没有惩罚，过后却经常借小事反复地对他们进行侮辱责骂，就会使他们害怕，对做事情也没有好处。这也是使唤下人的要点，你们要留心记着。

6 训曰：孔子云：“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①。”此言极是。朕恒见宫院内贱辈，因稍有勤劳，些须施恩②，伊必狂妄放纵③，生一事故，将前所行是处尽弃而后已④。及远置之，伊又背地含怨⑤。古圣何以知之而为是言耶？凡使人者，皆宜深省此言也。

【注释】

①“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几句：语出《论语•阳货》。孙，通“逊”。恭敬的意思。

②些须：少许，一点儿。

③伊：第三人称代词，相当于彼、他、她。狂妄放纵：胆大妄为，不守规矩。

④是处：指正确或值得肯定的地方。

⑤含怨：心怀怨恨。

【译文】

父皇训教说：孔子说：“唯独女子和小人是最难相处的，亲近他们，他们就会不恭敬；疏远他们，他们又会心生怨恨。”这句话说得非常正确。我常见宫中那些卑贱的下人，因为稍微有点勤劳，我给予一点恩惠，他必定会胆大妄为，生出一些事故，把他前面所做的好事全都抵消了才算完。等到你把他安置在远的地方，他又会在背地里心怀怨恨。古代的圣人是怎么知道这些而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呢？凡是使唤人的人都应该好好思考孔子的这句话。

7 训曰：太监原为宫中使令，以备洒扫而已，断不可使其干预外事①。朕宫中之太监，总不令在外行走。有告假者，日中出去，晚必进内②。即朕御前近侍之太监等，不过左右使令，家常闲谈笑语，从不与言国家之政事也。

【注释】

①外事：这里是指外朝政事。古代宫廷一般分为内廷与外朝，内廷是皇帝及其嫔妃等家人居住生活的地方，不经批准外人不得进入；外朝是皇帝与朝臣处理国家政务的地方。清初，鉴于明代太监专权的弊端，对太监进行整治，严禁太监干预政事。

②内：即指宫中。

【译文】

父皇训教说：太监原本就是在宫中以供驱使的，主要用来做一些打扫卫生等事务，绝不能让他们干预外朝政事。我宫中的那些太监，一直不让他们到宫外去。有请假的，中午出去，晚上必定要回到宫中。即使是那些贴身服侍我的太监，不过是让他们侍奉左右，说一些家常闲话，从来不与他们谈论国家政事。

8 训曰：尔等见朕时常所使新满洲数百①，勿易视之也②。昔者太祖、太宗之时，得东省一二人③，即如珍宝，爱惜眷养④。朕自登极以来，新满洲等各带其佐领或合族来归顺者⑤，太皇太后闻之，向朕曰：“此虽尔祖上所遗之福，亦由尔抚柔远人⑥，教化普遍⑦，方能令此辈倾心归顺也，岂可易视之？”圣祖母因喜极，降是旨也。

【注释】

①新满洲：满族八旗组成部分。皇太极时用兵黑龙江流域，曾把当地部分索伦、达翰尔、赫哲、鄂伦春等族人编入满洲八旗，通称为新满洲。旋因其分散编入八旗各佐领，入关后同其他满族成员均被称为旧满洲。又，顺治、康熙年间，续有在东北招抚壮丁，编佐领隶旗籍者，则以新满洲名之。

②易视：即轻视。

③东省：明清指山东省。

④眷养：器重供养。

⑤佐领：清代八旗组织基本单位名称。是满语“牛录”的汉译。掌管所属户口、田宅、兵籍、诉讼等。初时一佐领统辖三百人，后改定为二百人。其长亦称佐领，世袭者称为世管佐领，选任者称为公中佐领。

⑥抚柔远人：安抚异族之人。

⑦教化：即教导感化。

【译文】

父皇训教说：你们见我经常使唤的新满洲人有数百人，你们不要轻视他们。以前，太祖、太宗的时候，得到山东的一两个人，就像获得珍宝一样器重供养。自从我即位以来，新满洲等各带其佐领或者全族前来归顺，太皇太后听说后，告诉我说：“这些虽然是你祖先遗留给你的福，但也是你能够安抚远方的异族之人，教化普及广大，才使这些人倾心前来归顺，你怎么能轻视他们呢？”这是我祖母太高兴了，才降下这样的懿旨。

9 训曰：孟子云：“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①。”此诚然也。看来人之善恶系于目者甚显，非止眸子之明暗。有人焉，其视人也，常有一种彷徨不定之态②，则其人必不正。我朝满洲耆旧亦甚贱此等人③。

【注释】

①“存乎人者”几句：语出《孟子•离娄上》。存，鉴察，省察。眸（móu）子，泛指眼睛。瞭，即指眼珠明亮。眊（mào），眼睛看不清楚，眼睛失神。

②彷徨不定：徘徊不前，不确定往哪里走好，犹疑不决。

③耆旧：年高而有才德的人。贱：轻视。

【译文】

父皇训教说：孟子说：“对人的观察，没有什么比眼睛更好的了，眼睛不会掩饰人的善恶。心中充满正义，眼睛就会显得明亮清澈。心中没有正义，眼睛就会失神。”确实是这样的。看来一个人是善还是恶可以明显地反映在眼睛上，不仅仅是眼睛的明亮或昏暗。有的人，看人时，眼中常有一种恍惚不定的神态，这种人一定不正直。我朝那些年高而有才德的人也非常看不起这类人。

10 训曰：孔子云：“先行其言而后从之①。”如宋周、程、张、朱诸儒②，皆能勉行道学之实③，其议论皆发明先圣先贤之奥旨④。又若司马光乃宋朝名相⑤，观其编辑《资治通鉴》⑥，论断古今，尽得其当，可谓言行相符，然自未尝博道学之名也。今人讲道学者，徒尚语言文字，而尤好非议人⑦，非惟言行不符，而言之有实者盖亦寡矣。朕不尚空言，惟务实行，尤不肯非议人。盖以人各有短长，弃其所短而取其所长，始能尽人之材。若必求全责备⑧，稍有欠缺，即行指摘⑨，非忠恕之道也⑩。

【注释】

①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语出《论语•为政》。

②周、程、张、朱：即北宋的周敦颐、程颐、程颢、张载和南宋的朱熹，他们都是宋代著名的理学家。

③勉力：努力实行。道学：又称“理学”。指宋明时期盛行的一种性命义理之学。在两宋时期，以周敦颐、程颢、程颐、朱熹为代表的客观唯心主义，认为理是永恒的，先于世界而存在的精神实体，世界万物只能由理派生；以南宋陆九渊和明代王守仁为代表的主观唯心主义，提出“心外无物，心外无理”，认为主观意识是派生世界万物的本原。

④发明：创造性地阐发、发挥。奥旨：深奥的含义，主旨。

⑤司马光：字君实，陕州夏县（今山西夏县）涑水乡人。世称涑水先生。北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

⑥《资治通鉴》：是北宋司马光主持编撰的一部编年体通史。宋神宗认为该书“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故赐名为《资治通鉴》。全书以时间为纲，事件为目，纪事上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三家分晋，下迄五代后周世宗显德六年（959）征淮南，涵盖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内容涉及政治、军事和民族关系，兼及经济、文化和历史人物评价。全书体例严谨，脉络清晰，网罗宏大，史料充实，考证稽详，叙事详明，繁简得宜，将中国的编年体史书编纂推进到了新的水平上，对中国古代史学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⑦非议：批评，责难，或指反对、毁谤人的议论。

⑧求全责备：指对人或事要求完美无缺。

⑨指摘：指责，指出错误，给以批评。

⑩忠恕之道：儒家的一种道德规范。忠，即尽心为人。恕，指推己及人，仁爱待物。

【译文】

父皇训教说：孔子说：“凡事君子先做，而后才将自己的实践经验说出来。”例如宋代的周敦颐、程颐、程颢和张载以及朱熹这些大儒，都能够努力践行他们所提倡的道学，他们的议论都是创造性地阐述了先代圣贤们深奥的道理。又如司马光是宋朝著名的宰相，阅读他编撰的《资治通鉴》一书，他对古今事实和人物所做的判断和评论，全都是非常恰当的，可以说他是言行相符合的，然而他却没有博得道学家的名声。今天那些讲论道学的人，只是崇尚前代圣贤的文字语言，尤其是喜好批评他人，不仅仅是言行不一，而且他们的言论有实际内容的也非常少。我不提倡空发议论，只是努力实行，尤其是不肯责难别人。大概因为每个人都有长处和短处，用人时避开他的短处而使用他的长处，这样才能充分发挥一个人的才能。如果对人要求过于苛刻，稍微有欠缺，就立即进行批评责备，这是不符合忠恕之道的。

11 训曰：凡人能量己之能与不能①，然后知人之艰难。朕自幼行走固多，征剿噶尔丹，三次行师，虽未对敌交战，自料犹可以立在人前。但念越城勇将②，则知朕断不能为。何则？朕自幼未尝登墙一次③，每自高崖下视④，头犹眩晕，如彼高城何能上登？自己决不能之事，岂可易视？所以朕每见越城勇将，心实怜之，且甚服之。

【注释】

①量：估量，衡量。

②越城：即翻越城墙。

③登墙：攀登墙头。

④下视：由高处往下看。这里是指从悬崖上往下看。

【译文】

父皇训教说：凡是一个人能够估量出自己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然后就能知道做人的艰难了。我从小走过的地方固然已经很多了，征讨噶尔丹前后三次出兵，我虽然没有直接与敌人交战，但我自认为仍然可以毫无畏惧地站在阵前。但想到那些翻越城墙的勇猛将士，我就知道自己绝不能做到。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从小没有攀爬过一次墙，每次从悬崖上向下看的时候，就会头晕目眩；像那样高的城墙，我怎么能够攀爬上去呢？自己不能做到的事情，怎么能够轻视呢？所以我每次看到那些翻越城墙的将士，心里必定会替他们担心，但更多的是佩服他们。

12 训曰：好疑惑人非好事①。我疑彼，彼之疑心益增②。前者丹济拉来降之时③，众皆谏朕宜防备之，朕心以为丹济拉既已来降，即我之臣，何必疑焉。初至之日，即以朕之衣冠赐之④，使进朕帐幄内近坐⑤，赐食，旁无一人，与伊刀切肉食。彼时丹济拉因朕之诚心相待，感激涕零，终身奋勉尽力⑥。又先时台湾贼叛⑦，朕欲遣施琅⑧，举朝大臣以为不可遣，去必叛。彼时朕召施琅至，面谕曰：“举国人俱云汝至台湾必叛，朕意汝若不去，台湾断不能定，汝之不叛。”朕力保之⑨，卒遣之，不日而台湾果定。此非不疑人之验乎？凡事开诚布公为善⑩，防疑无用也⑪。

【注释】

①疑惑：怀疑，不相信。

②益增：进一步增加。

③丹济拉：清代卫拉特蒙古准噶尔部台吉。噶尔丹弟温春子。康熙三十五年（1696），追随噶尔丹参加昭莫多战役，为清军击败，逃库伦伯勒齐尔。后又被清副都统祖良壁击败。三十六年，噶尔丹死后，向清军告降，得到康熙帝的赦免，授内大臣，隶察哈尔正黄旗。

④衣冠：即衣服和帽子。

⑤帐幄（wò）：即帷帐。

⑥奋勉：振作勤勉。

⑦台湾贼：指清初割据台湾岛的郑成功后人郑克塽。

⑧施琅：清初著名将领。早年是郑芝龙的部将，后成为郑成功的得力助手。后因故获罪于郑成功，父亲与兄弟皆被诛杀，施琅遂投降清朝。施琅投降清朝后，先后被任命为清军同安副将、同安总兵。康熙二十年（1681），康熙帝授施琅福建水师提督，积极进行攻讨台湾的部署准备。次年，康熙帝命施琅与福建总督姚启圣一起进取台湾。康熙二十二年（1683）六月，施琅指挥清军水师在澎湖海战中大胜台湾水师，上疏吁请清廷在台湾屯兵镇守、设府管理，力主保留台湾、守卫台湾，使中国疆土再次得以统一。

⑨力保：竭力推荐。

⑩开诚布公：坦率诚恳，真心相待。语出《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

⑪防疑：防范猜疑。

【译文】

父皇训教说：喜欢怀疑别人不是什么好事。我怀疑他，他的疑心也会增加。以前，丹济拉前来归降的时候，众人都劝我应该防备他，我心里认为丹济拉既然已经投降就是我的臣子了，何必要怀疑他吗？丹济拉最初到的时候，我就把自己的衣冠赏赐给他，让他进入我的帷帐内，靠近我就坐，赏赐食物，旁边没有一个人，给他刀让他切肉吃。那个时候丹济拉因我以诚相待，感激涕零，他终身振作勤勉努力效忠朝廷。又以前台湾郑氏叛乱，我想派施琅前去平定，满朝大臣都以为不可，认为派施琅去了以后他一定会反叛的。当时，我将施琅召到跟前，当面告诉他：“全国之人都说你到台湾一定会反叛，我认为如果不派你去，台湾必定不能平定，你不会反叛的。”我竭力推荐他，最终派遣他去了，没几天台湾果然平定。这不是不怀疑人的验证吗？凡事以坦率诚恳、真心相待为好事，防范、怀疑别人没有什么用处。

13 训曰：人于好恶之心①，难得其正②。我所喜之人，惟见其善，而不见其恶；若所恶之人，惟见其恶，而不见其善。是故《大学》有云：“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③。”诚至言也。

【注释】

①好恶（wù）：喜好和憎恶。《礼记•王制》：“命市纳贾，以观民之所好恶，志淫好辟。”

②正：中正，不偏不倚，没有偏颇。

③鲜：罕见，少见。

【译文】

父皇训教说：人由于有好恶之心，很难做到公正。对我所喜欢的人，只会看到他的好处，而看不到他的坏处；若是对我所厌恶的人，就只看见他的坏处，而看不见他的好处。所以《大学》中就说：“喜好一个人而又知道他的坏处，厌恶一个人而又知道他的好处，这种人天下都非常少见。”这确实是至理之言啊。

14 训曰：凡事暂时易，久则难。故凡人有说奇异事者，朕则曰：“且待日久再看。”朕自八岁登极，理万几五十余年，何事未经？虚诈之徒一时所行之事①，日后丑态毕露者甚多②。此等纤细之伪，朕亦不即宣出，日久令自败露。一时之诈，实无益也。

【注释】

①虚诈：虚伪狡诈。

②丑态毕露：不雅观、有失身份体面的形态全部暴露出来。

【译文】

父皇训教说：所有的事情保持一时容易，而长期坚持则非常困难。所以只要有人对我说一些奇异的事情，我就会说：“且等日子长了再看吧。”我从八岁即位，处理繁重的朝政已经五十多年了，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那些虚伪狡诈的人一时所做的事情，日后丑态毕露的很多。这些细小的欺诈，我也不立马揭发它，日子长了让它自然败露。一时的欺骗，实在是没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