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章第四

【题解】

本章专论官员的公正问题。所谓公正，即公平正直，无私心。武则天对公正在治国理政中的重要性有充分的认识。她认为为官者的公正应该表现为：在处理朝政时不行私事，在官府任职时不谈私利，执法判案时不徇私情，推荐贤良时不避私仇。为官公正，就能不令而行；为官不公，就会虽令不从。武则天引用《说苑•臣术》中关于六正六邪之臣的论述，强调为官者先须正己，否则就难以为人作则；要做到公正，就要“处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术”。六正即指圣臣、大臣、忠臣、智臣、贞臣、直臣，六邪指具臣、谀臣、奸臣、馋臣、贼臣、亡国之臣。告诫官员要做六正之臣，而以六邪之臣为警戒，指出“行六正则荣，犯六邪则辱”，“荣辱者，祸福之门也”。只有这样，才能“上安而下理”。这种荣辱观对官员具有重要的引导作用。武则天认为，公正是为官者应当恪守的基本信条，只有做到一心为公，才是真正的贤臣之道，才能够更好地辅弼君主，治理天下，使得国家兴盛，边境安宁，且百姓安居乐业。武则天认为“去所私而行大义，可谓公矣”，就是要去除私心，躬行正道，为官公平，不偏不倚。这是古代官员为官行政的一种境界，更是官员应当遵循的一种政治品德，其核心是“以天下为己任”的政治责任感。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烛，四时无私为①。去所私而行大义②，可谓公矣。智而用私，不若愚而用公。人臣之公者，理官事则不营私家，在公门则不言货利③，秉公法则不阿亲戚④，奉公举贤则不避仇雠⑤。忠于事君，仁于利下。推之以恕道，行之以不党⑥，伊、吕是也。故显名存于今，是之谓公也。理人之道万端，所以行之在一。一者何？公而已矣。唯公心可以奉国，唯公心可以理家。公道行，则神明不劳而邪自息⑦；私道行，则刑罚繁而邪不禁。故公之为道也，言甚少而用甚溥⑧。

【注释】

①四时：一指春、夏、秋、冬四季。《礼记•孔子闲居》：“天有四时，春、秋、冬、夏。”一说指朝、夕、昼、夜。《左传•昭公元年》：“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

②大义：即指正道。

③公门：旧指政府官署。

④秉：执，持。阿：偏袒。汉末曹操《整齐风俗令》：“阿党比周，先圣所疾也。”

⑤仇雠（chóu）：仇人。

⑥不党：不结党。《论语•卫灵公》：“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也。”

⑦神明：指人的精神。

⑧溥（pǔ）：广大。

【译文】

天无因私覆盖的地方，地无因私承载的东西。日月没有一点因私的光辉，四季也没有因私的作为。抑制私心而施行大义，就可以说是公正了。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私事上，不如把自己的愚笨用在公事上。臣子的公正，表现在治理国家大事时不管自己的私事，在官府做事的时候不谈私利，秉公执法的时候不偏袒亲戚，推荐贤良的时候不回避与自己有嫌隙的人。事奉君主竭忠尽诚，对属下布仁施爱。推广忠恕之道，在行动上不结党营私，伊尹、吕望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的大名一直传到现在，这就叫作公正。治理百姓的方法成千上万，但实施的关键只有一点。这一点是什么呢？就是公正。只有秉持公心才能更好地为国家奉献；只有秉持公心才可以管理好家庭。只要施行公道，不用太劳神就可使邪恶自然止息；如果私道横行，即使用再多的刑罚邪恶也无法禁止。因此以公为道，说出来虽内容很少但作用却很广泛。

夫心者，神明之主，万里之统也①。动不失正，天地可感，而况于人乎！故古之君子，先正其心。夫不正于昧金而照于莹镜者②，以莹能明也；不鉴于流波而鉴于静水者，以静能清也。镜、水以明清之性，故能形物之形，见其善恶。而物无怨者，以镜、水至公而无私也。镜、水至公，可免于怨，而况于人乎！孔子曰：“苟正其身，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又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注释】

①万里：犹万理。《韩非子•解老》：“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里，通“理”。

②正：一本作“照”。译文从之。莹镜：明亮的镜子。《刘子•清神》：“人不照于昧金，而照于莹镜者，以莹能明也。”

【译文】

心是精神的主宰，万理的统帅。行为不失公正，天地都会被感动，更何况是人呢！所以古代的君子都是先端正自己的内心。整理衣冠不照昏暗的镜子而照明亮的镜子，是因为明镜可以照得更清楚；不用流水照影而用静水，是因为静水可以看得更清楚。明镜和静水具有明亮清楚的特性，所以能够反映物体的形状，显示出物体的善恶。而被映照的事物之所以没有怨恨，是因为明镜、静水是最公正无私的。镜、水公正，都可以避免怨恨，何况是人呢！孔子说：“假如端正了自己，治理国家还有什么困难的呢？如果不能端正自身，又怎么能端正他人呢？”又说：“自身行为正当，就是不下命令，事情也可以顺利进行；如果自身行为不端，即使发布命令，也无人听从。”

《说苑》曰：“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则荣，犯六邪则辱。夫荣辱者，祸福之门也。何谓六正六邪？六正：一曰萌芽未动，形兆未见，照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①，预禁乎未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显荣之处，天下称孝焉。如此者，圣臣也。二曰虚心白意②，进善通道，勉主以礼义，喻主以长策③，将顺其美，匡救其恶④。功成事立，归善于君，不敢独伐其劳。如此者，大臣也。三曰卑身贱体，夙兴夜寐⑤，进贤不懈，数称于往古行事，以励主意，庶几有益，以安国家。如此者，忠臣也。四曰察见成败，早防而救之，引而复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令君终以无忧。如此者，智臣也。五曰守文奉法⑥，任官职事⑦，辞禄让赐，不受赠遗，衣服端齐，食饮节素。如此者，贞臣也。六曰国家昏乱，所为不谀，然而敢犯主之严颜，面言主之过失，不辞其诛，身死国安，不悔所行。如此者，直臣也。是谓六正也。六邪：一曰安官贪禄，营于私家，不务公事。怀其智，职其能⑧，主饥于论渴于策，犹不肯尽节。容容乎与代沉浮上下⑨，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也⑩。二曰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而进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⑪，与主为乐，不顾其后害。如此者，谀臣也。三曰中实诐险⑫，外貌小谨，巧言令色⑬，又心疾贤，所欲进则明其美而隐其恶，所欲退则明其过而匿其美，使主妄行过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四曰智足以饬非，辩足以强是，反言易辞而成文章，内离骨肉之亲，外妒乱朝廷。如此者，谗臣也。五曰专权擅威，操持国事，以为轻重，于私门成党，以富其家，又复增加威权，矫擅主命⑭，以自贵显。如此者，贼臣也。六曰谄主以邪，陷主不义，朋党比周⑮，以蔽主明。入则辩言好辞，出则更复异其言语，使白黑无别，是非无间。候伺可不⑯，推因而附然，使主恶布于境内⑰，闻于四邻⑱。如此者，亡国之臣也。是谓六邪。贤臣处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术，故上安而下理⑲。生则见乐，死则见思。此人臣之术也。”

【注释】

①照然：罗振玉《臣轨校记》：“照然即昭然，古照、昭通。”

②白：使洁白，使洁净。

③喻：晓喻，开导。《礼记•学记》：“能博喻，然后能为师。”长策：上策，万全之计，效用长久的方策。《汉书•萧望之传》：“信让行乎蛮貉，福祚流于亡穷，万世之长策也。”

④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语出《孝经•事君》：“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意为要顺势助成君主的善行、美德，制止其恶行。

⑤夙兴夜寐：谓早起晚睡。形容勤奋不懈。语出《诗经•小雅•小宛》：“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

⑥文：指礼乐制度。《论语•子罕》：“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⑦职：主，专力。《诗经•小雅•大东》：“东人之子，职劳不来。”郑笺：“职，主也。东人劳苦，而不见谓勤。”

⑧职：一本作“藏”。译文从之。

⑨容容：苟且敷衍，随众附和的样子。《史记•张丞相列传》：“其治容容，随世俗浮沉。”

⑩具臣：聊以充数，无所作为的臣子。《论语•先进》：“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朱熹集注：“具臣，谓备臣数而已。”

⑪偷合苟容：亦作“偷合取容”。指苟且迎合以取悦于人，以求能容身就行。《荀子•臣道》：“不恤君之荣辱，不恤国之臧否，偷合苟容，以持禄养交而已耳，谓之国贼。”

⑫诐（bì）险：侫谄险恶。《后汉书•第五伦传》：“诐险趣势之徒，诚不可亲近。”

⑬巧言令色：指用动听的言语和伪善的面目取悦于人。《论语•学而》：“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巧言，指虚浮不实的话。令色，指讨好谄媚的脸色。

⑭矫擅：诈称诏命，专断独行。

⑮朋党：指为争权夺利、排斥异己而组织起来的集团。《战国策•赵策二》：“臣闻明主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比周：周指与人团结，比指与坏人勾结，“比周”连用，指和小人亲近，阿党营私。《论语•为政》：“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⑯候伺：窥探，侦察。

⑰布：宣告，公布。

⑱四邻：指四方的邻国。

⑲理：顺。

【译文】

《说苑》云：“大臣的品行有六正六邪，实行六正就会荣耀，触犯六邪就会耻辱。荣辱是祸福的大门。那什么是六正六邪呢？六正：一是在萌芽没有形成、迹象没有显露之时，就能明察秋毫，看到存亡之机、得失之要，防患于未然，使君主超然地处在显著荣耀的位置上，让天下万民称颂君主之孝。这样的大臣是圣臣。二是虚怀若谷、纯洁无瑕，推荐善良的人，提拔有道之人，以礼义劝勉君主，把好的计策献给君主，顺应君主的美德，匡救君主的过恶。当大功告成之时，将好处归功于君主，不敢独占功劳。这样的臣子是大臣。三是任劳任怨，夙兴夜寐，不断地推荐贤良之人，经常列举古代圣明君主的言行，来勉励君主，使之采取对国家安定有益的举措。这样的臣子是忠臣。四是预测到事情的成败，及早预防并挽救，引导事物向好的方向发展。堵塞君主作恶的空隙，杜绝君主出错的根源，转祸为福，让君主始终没有忧虑。这样的臣子是智臣。五是遵守律法礼仪，当官主事，推辞赏赐，不接受馈赠，衣服端正整齐，饮食节约清淡。这样的臣子是贞臣。六是在国家黑暗混乱之时，不奉承讨好，而敢于冒犯君主的威严，当面诉说君主的过失，不怕自己被诛杀，牺牲自己换得国家的安定，且不后悔自己的作为。这样的臣子是直臣。这些就是所谓六正。六邪：一是安居官位，贪图俸禄，经营私家，不理公务。掩藏自己的能力与智慧，君主缺乏好的观点和计策，却不肯尽到做臣子的本分。苟且敷衍，与时沉浮，左右观望。这样的臣子是具臣。二是君主所说的都说好，君主所做的都说行。暗中寻找君主的嗜爱，投其所好，让君主的耳目身心愉悦，苟且迎合以保自身，和君主一同寻欢作乐，却不顾及严重后果。这样的臣子是谀臣。三是内心侫谄阴险，外表却小心谨慎，花言巧语，面目伪善，加之嫉妒贤能。有想要提拔的人就宣扬他的美德而隐瞒他的缺点，对想要排斥的人就散布他的过错而隐瞒他的美德，让君主胡乱行事，错误用人，赏罚不当，命令得不到执行。这样的臣子是奸臣。四是智力足以整治过错，辩才足以推行主张，反转语言变换文字便可写成文章，但在家背离骨肉之亲，在朝嫉妒扰乱朝廷。这样的臣子是谗臣。五是把持大权、独断专行，掌握国家事务，结党营私，用来谋取自身利益，又增加自己的权威，擅自假传君主的命令，来抬高自己的地位。这样的臣子是贼臣。六是用邪恶疑惑君主，使君主陷入不义，结伙营私组成朋党，蒙蔽君主的英明。进入朝中能言善辩、言语恭顺，出了朝堂又改变了他的说法，混淆是非黑白。观察揣摩君主的意志而附会之，让君主的罪过在境内传播，在邻国中散播。这样的臣子是亡国之臣。这些就是所谓的六邪。真正的贤臣遵循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术，所以君主在上享有平安，百姓在下得到治理。生前受人爱戴，死后为人怀念。这才是真正的为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