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谏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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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古人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纳谏就是帝王兼听的主要方式，指能够倾听、接受大臣提出的不同意见。在封建帝制时代，专制君主掌握国家政务的最高决策权，很容易偏听偏信做出错误的决策。大臣进谏与君主纳谏是统治阶级内部发扬民主的一种重要形式，集中众人的集体智慧，尽量使国家政策更加科学合理。历史上，唐太宗的善于纳谏和魏徵的敢于直谏一直被传为佳话。贞观时，唐太宗吸取隋炀帝拒谏饰非、独断专行、导致隋朝速亡的历史教训，指出“人欲自照，必须明镜；主欲知过，必藉忠臣。主若自贤，臣不匡正，欲不危败，岂可得乎？故君失其国，臣亦不能独全其家”，要求“公等每看事有不利于人，必须极言规谏”，鼓励和引导大臣们进谏。唐太宗面容严肃，大臣觐见时常惶恐无措，因此每次大臣前来奏事，太宗就故意“假借颜色”，希望以此来“闻谏诤，知政教得失”（《贞观政要•求谏》）。由于唐太宗善于纳谏、宽容开明，大小官员都积极进谏，蔚然成风，魏徵、张玄素、韦挺、姚思廉、高季辅、李大亮等文武大臣，甚至长孙皇后、贤妃徐惠等后宫都敢于向太宗直言进谏。贞观年间，仅魏徵一人就向太宗进谏二百余次。《旧唐书•魏徵传》载：“徵状貌不逾中人，而素有胆智，每犯颜进谏，虽逢王赫斯怒，神色不移。”唐太宗常常把纳谏比作照镜子，说：“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朕尝得此三鉴，内防己过。今魏徵逝，一鉴亡矣。”本篇中，唐太宗对“纳谏”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言虽简，而意实重。通过将明君与昏君的对比，向太子说明了帝王纳谏的必要性。在唐太宗看来，由于皇帝常深居宫廷，容易“亏听阻明”，难免“有过而不闻”，“有阙而莫补”，所以应当广开言路，虚心纳谏。无论仆隶刍荛亦或王侯卿相，都应唯理是从。事实证明，纳谏对于改良政治具有十分积极的意义。唐太宗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使天下由大乱走向大治，促成“贞观之治”，与他能够求谏、纳谏有直接的关系。反观历史，无论在唐前还是唐后，都有许多帝王因拒谏饰非而导致国家衰亡之事。
夫王者，高居深视①，亏听阻明②。恐有过而不闻，惧有阙而莫补③。所以设鼗树木④，思献替之谋⑤；倾耳虚心⑥，伫忠正之说⑦。言之而是⑧，虽在仆隶刍荛⑨，犹不可弃也；言之而非⑩，虽在王侯卿相，未必可容⑪。其义可观，不责其辩⑫；其理可用，不责其文⑬。至若折槛怀疏⑭，标之以作戒；引裾却坐⑮，显之以自非。故云：忠者沥其心⑯，智者尽其策。臣无隔情于上，君能遍照于下。
【注释】 ①高居深视：高居深宫，治理天下。 ②亏：损害。阻：障碍。帝王为九五之尊，居九重之宫，与民相隔较远，所听不及远，所视不得遍，加之五色障其目，五音塞其耳，虽欲视而眼不明，欲听而耳不聪。 ③阙：过失，错误。 ④鼗（táo）：有柄的小鼓，鼓身两旁缀灵活小耳，执柄摇动时，两耳双面击鼓作响，俗称“拨浪鼓”。树木：指树立谤木。古代立木于城门，任人书写政治的缺失，称为“谤木”。 ⑤献替：即献可替否，指劝善归过，提出兴革的建议。《左传•昭公二十年》：“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 ⑥倾耳：侧耳。表示十分专心地听着。 ⑦伫：企盼，期待。 ⑧是：对的，正确的。 ⑨仆隶：奴仆。刍荛（chú ráo）：割草打柴，也指割草打柴的人。《诗经•大雅•板》：“先民有言，询于刍荛。” ⑩非：错误，与“是”相对。 ⑪容：采纳。 ⑫不责其辩：语出《淮南子•主术训》：“其计乃可用，不羞其位；其言可行，而不责其辩。”如果他的计谋可用，就不要因其地位低下而耻于采纳；如果他的话可以实行，就不要责难他善于巧言。 ⑬文：掩饰，修饰。 ⑭折槛：典故名。典出《汉书•朱云传》。汉成帝时，槐里令朱云请斩安昌侯张禹。帝怒，欲诛云，云攀殿槛，槛折。左将军辛庆忌谏，帝意解。后命保原槛，只作修补，以表彰朱云直谏。怀疏：一本作“坏疏”。《说苑•君道》载：战国时，魏文侯曾得意地说，我的话谁也不敢违抗。当时，师经（乐师）在一旁鼓琴，他认为魏文侯的话狂妄而不合君体，便用琴投魏文侯，没有投中，却砸坏了疏（窗户）。魏文侯打算处罚师经，师经辩解说：“尧舜之为君也，唯恐言而人不违；桀、纣之为君也，唯恐言而人违之。臣撞桀、纣，非撞吾君也。”魏文侯醒悟，不再处罚他，也不修补窗户，以此警戒自己。据此，“怀疏”当为“坏疏”之误。 ⑮引裾（jū）：拉住衣襟。《三国志•辛毗传》载：魏文帝曾决定徙冀州士家十万户以实河南，侍中辛毗以为不可，当面进谏。帝不耐烦，起身欲走，辛毗便上前“引其裾”，坚持进谏。却坐：撤去座位。《汉书•袁盎传》：“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从。其在禁中常同坐。及坐，郎署长布席，盎引却慎夫人坐……上亦怒，起。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以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以同坐哉！’” ⑯沥：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此指竭尽全力。 【译文】 帝王处于高位、居于深宫而治理天下，所见所闻受到限制。害怕有过错无人匡正，担心有过失无法补救。所以设置鼗鼓，树立谤木，希望臣民献计献策；虚心倾听，企盼大臣的忠正之言。即使是仆役奴婢砍柴割草的下人，只要说得正确，也不能不听他的意见；即便是王侯将相身居高位之人，如果说得不对，也不一定采纳。只要其言论符合大义，就不去追究言辞是否雄辩；只要所提的建议切实可行，就不去责备文字是否华丽。朱云进谏请杀张禹，攀断殿上栏杆，汉成帝保存断栏作为警戒；魏文侯说话不合君体，师经用琴投魏文侯，砸坏了窗户，文侯没有修补窗户，以此警戒自己；魏文帝公开辛毗牵衣劝阻移民之事的秘密；汉文帝说出袁盎去掉慎夫人座位的事，都是故意暴露自己的错误进行自我批评。故云，忠诚正直的人尽心做事，聪明机智的人尽力献策。大臣向上进谏时没有阻隔，帝王向下传达诏令时遍传天下。 昏主则不然，说者拒之以威，劝者穷之以罪①。大臣惜禄而莫谏，小臣畏诛而不言。恣暴虐之心②，极荒淫之志③，其为雍塞④，无由自知。以为德超三皇⑤，材过五帝，至于身亡国灭，岂不悲哉！此拒谏之恶也。 【注释】 ①穷：止息，杜绝。 ②恣：放纵。 ③极：穷尽。 ④壅塞：阻塞蒙蔽。 ⑤三皇：与下文“五帝”，皆为传说中远古时期的帝王，具体是谁，存在多种说法。通常来说，三皇是指伏羲、女娲、神农，五帝是指黄帝、颛顼、帝喾、尧、舜。 【译文】 昏聩的君主就不是这样了，他们用威势和责罚来拒绝进谏。大臣们因顾惜自己的禄位而不进谏，小官吏因害怕被杀而不上言。放纵残暴凌虐的性格，穷极放荡淫乱的心性，耳目就会被闭塞而不自知。自以为德高三皇，才过五帝，以至于身死国灭，难道不是很可悲吗？这就是拒谏饰非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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