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将章第九

#良将章第九

【题解】

良将一词出自《孙子兵法•火攻》：“明主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指能征善战的优秀将领。将领的思维方式、行为风格是会影响整支军队的。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两军交战，将帅的素质往往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主将治军有方、赏罚公正、军纪严明，且对战场上瞬息万变的情况分析正确，善于捕捉战机，决断果断英明，则可使全军上下一心，奋力抗敌；若主将无能，则会令全军受累，处于连连战败的境地。可见，一个优秀的将领对一支军队、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武则天对良将的作用有深刻的认识，故在《臣轨》置《良将》一章，专论良将对国家的重要性、何为良将及如何成为良将等问题。武则天首先强调了君主与将领、将领与士卒之间的紧密关系，指出将帅是君主保家卫国的帮手，士兵是将帅杀敌制胜的帮手。因此君主想要建功立业，必须推心置腹地对待将帅，而将帅想要战胜敌人，必须首先关爱他的士兵。论述了作为良将应有的“五才四义”等素质，既能冷静睿智、诚信正直、废私忘家、竭诚为国，同时要会运用正确的战略战术，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以实击虚，特别是要关爱士卒，赏罚严明，不贪财物，身先士卒，与士卒同甘共苦，团结一心。她举出战国时期吴起为士兵吸肿疡、勾践以美酒和干粮与士兵共享及楚子发母教训其子、汉代窦婴把皇帝赐的黄金分与部将等的事例，具体说明良将是怎样炼成的。为了发现良将，武则天还创设了武举，以便选拔优秀的军事人才，从而使武周时期出现了娄师德、唐休璟、张仁愿、郭元振、李千里、王孝杰等一批杰出的将领，镇守边关，驰骋疆场。在这些将领的辅佐下，武则天先后镇压了徐敬业和越王贞的叛乱，多次平定周边少数民族贵族的侵扰，收复了安西四镇，维护了边疆的安全与稳定。良将与贤相一样，对王朝国家的健康发展是不可或缺的。

夫将者，君之所恃也；兵者，将之所恃也。故君欲立功者，必推心于将；将之求胜者，先致爱于兵。夫爱兵之道，务逸乐之，务丰厚之，不役力以为己，不贪财以徇私，内守廉平，外存忧恤。昔窦婴为将①，置金于廊下，任士卒取之。私金且犹散施，岂有侵之者乎！吴起为将②，卒有病痈者③，吴起亲自吮之。其爱人也如此，岂有苦之者乎！

【注释】

①窦婴：字王孙。文帝窦皇后从兄之子。《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载：吴楚七国之乱时，汉景帝“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金。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

②吴起：战国时期著名军事家、改革家。先仕鲁国，后又仕魏，再仕楚。军事才干突出，有一套兵法理论。《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记载：吴起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因此，吴起用兵“尽能得士心”。

③痈（yōng）：肿疡。一种皮肤和皮下组织化脓性的炎症。

【译文】

将帅是君主依靠的帮手，士兵是将帅依靠的帮手。因此，君主想建功立业，必须推心置腹地对待将帅；将帅要战胜敌人，必须首先关爱他的士兵。将帅的爱兵之道，是让士卒生活过得舒适快乐，给以丰厚的待遇，不为自己的私利而随便役使士卒，不贪财以中饱私囊，做到廉洁公平，优恤士卒。汉代窦婴为将时，把皇帝赐给他的黄金放在廊檐下，听任士卒随便领取。私人的钱财尚能与士卒分享，怎么还会侵剥士卒呢？吴起为将时，有士卒患了痈疾，他亲自用嘴吸出脓液。像这样的关心、爱护士卒的将领，怎么还会让士卒受苦呢？

夫将者，心也；兵者，体也。心不专一，则体不安；将不诚信，则卒不勇。古之善将者，必以其身先之。暑不张盖①，寒不被裘。军井未达②，将不言渴；军幕未辨③，将不言倦。

当其合战④，必立矢石之间⑤。所以齐劳逸、共安危也。

【注释】

①盖：车盖，车顶遮蔽物，用以遮阳御雨。

②军井：军中士众用的公共水井。

③军幕：军队休息的帐篷。辨：备办。

④合战：指双方作战、交战。《左传•成公十六年》正义：“晋侯左右皆以伯州犁在楚，知晋之情，且谓楚众多，故惮合战。”

⑤矢石：箭和垒石。古时守城的武器。《左传•襄公十年》：“荀偃、士匄帅卒攻逼阳，亲受矢石。”

【译文】

如果说将领就像一个人的心脏，那么士兵就是躯体。心不专一，则躯体不安；将领没有诚信，战士就不会勇敢。古代善于领兵的人，都是身先士卒的。天热时不撑盖伞，天冷时不穿皮衣。军中的水井没有出水，将领不会说自己口渴；军队的帐篷没有架好，将领不会说自己疲倦。当双方交战时，必定会冲锋陷阵，不避矢石。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平均劳逸，共度安危。

夫人之所乐者，生也；所恶者，死也。然而矢石若雨，白刃交挥，而士卒争先者，非轻死而乐伤也，盖将视兵如子，则兵事将如父；将视兵如弟，则兵事将如兄。故语曰：“父子兄弟之军，不可与斗。”由其一心而相亲也。是以古之将者，贵得众心。以情亲之，则木石知感，况以爱率下，有不得其死力乎！

【译文】

人所乐意的是生，厌恶的是死。但在箭石如雨、兵刃交加的情况下，士兵们却争先恐后，这不是因为他们轻视死亡而愿意受伤，而是因为将领能够把士兵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士兵就会像侍奉父亲一样对待将领；将领把士兵看作是弟弟，士兵就会像对待兄长一样对待将领。常言道：“父子兄弟之军是不可与其争锋的。”这是由于他们一心相亲的缘故。所以古代的将领，把得人心看得很重。用真情去感化，就是木头石块也会被感动，何况将领用爱心统率部下，能得不到士卒的拼死效力吗？

《孙子兵法》曰①：“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就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故水因地而制形，兵因敌而制胜。兵无常道，水无常形。”将能随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良将也。所谓虚者，上下有隙，将吏相疑者也；所谓实者，上下同心，意气俱奋者也。善将者，能实兵之气以待人之虚；不善将者，乃虚兵之气以待人之实。虚实之气，不可不察。

【注释】

①《孙子兵法》：我国现存最早的兵书。春秋末孙武作。今本存十三篇。总结了春秋末期以及以前的作战经验，揭示了若干重要的战争规律。

【译文】

《孙子兵法》说：“军队的行动如同流水。水的流动是避高就低，军队的行动是避实击虚。水因地势的高低不同而变化方向，军队作战因敌人的虚实而克敌制胜。因此，用兵打仗没有不变的方法，就如同流水没有一定形状一样。”作战时能够根据敌方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战法并取得胜利的将领，就可以被称作良将了。所谓虚是指军队士卒与将帅之间的离心，武将文官之间互相猜疑不合；所谓实指军队上下一心，斗志高昂。善于带兵打仗的人，能够鼓舞士气以待对方之虚；不善于带兵打仗的人，却用自己的虚应对敌方的实。所以军队的虚、实之气，是不可以不认真考虑的。

昔魏武侯问吴起曰①：“兵以何为胜？”吴子曰：“兵以整为胜。”武侯曰：“不在众乎？”对曰：“若法令不明，赏罚不信，金之不止②，鼓之不进，虽有百万之师，何益于用？”所谓整者，居则有礼，动则有威；进不可当，退不可追；前却如节，左右应麾。与之安，与之危，其众可合而不可离，可用而不可疲。是之谓礼将也。

【注释】

①魏武侯：战国初期魏国国君，魏文侯之子。他继续重用吴起为将守河西，使秦人不敢东向，将魏国的百年霸业再一次推向高峰。

②金：及下文的鼓，指古代军中所用的两种乐器。金用以止众，鼓用以进众。

【译文】

过去魏武侯问吴起：“打仗靠什么取胜？”吴起说：“打仗靠军队的整取胜。”魏武侯说：“取胜不在于兵多吗？”吴起回答：“如果军令不严，赏罚不讲信用，鸣金而不停止，击鼓而不前进，虽然有百万之众，又有什么用呢？”所谓整，是说军队平时遵守法令，战时英勇杀敌；前进时敌人不可阻挡，退却时敌人不敢追击；军纪严整的军队，前进后退根据命令，向左向右听从指挥。将帅与军队安危与共，士卒可以聚合而不可以使其分开，可以任用但不让他们疲劳。这样的将领称为礼将。

吴起临战，左右进剑。吴子曰：“夫提鼓挥枹①，临难决疑，此将军也。一剑之任，非将事也。”夫将有五才四义，知不可乱，明不可蔽，信不可欺，廉不可货，直不可曲，此五才也。受命之日忘家，出门之日忘亲，张军鼓宿忘主，援枹合战忘身，此四义也。将有五才四义，百胜之术也。夫攻守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之不可攻也。夫将若能先事虑事，先防求防，如此者，守则不可攻，攻则不可守。若骄贪而轻于敌者，必为人所擒。

【注释】

①提鼓挥枹（fú）：指将领击鼓指挥军队打仗。枹，鼓槌。

【译文】

吴起即将作战，身边人送上宝剑。吴起说：“提鼓挥槌，指挥军队，面对困难，解决疑难，这才是将军应该做的事。提剑杀敌，不是将军的事。”将领有五才四义：智慧不被扰乱，聪明不受蒙蔽，诚实不被欺骗，廉洁不被收买，正直不会屈服，这就是所谓五才。受命之日就忘记家庭，离开家门之时忘记亲人，指挥军队作战时忘记君主，擂鼓交战之时忘记自身，这是所谓四义。五才四义是将领百战百胜的法宝。进攻与防守的方法，不是依靠对方不来，而是充分做好迎敌的准备等待对方；不是依靠对方不来进攻，而是依靠自己不可战胜的力量。将领如果在进攻之前考虑好怎样进攻，在防守前谋划好怎样防备，这样，防守就是不可以攻克的，进攻就是无法防御的。将领如果骄傲贪婪而且又轻视敌人，那么必定被人俘获。

昔子发为楚将攻秦①，军绝馈饷。使人请于王，因归问其母。其母问使者曰：“士卒得无恙乎？”使者曰：“士卒升分菽粒而食之②。”又问曰：“将军得无恙乎？”对曰：“将军朝夕 豢黍粱③。”后子发破秦而归，母闭门而不纳，使人数之曰：“子不闻越王勾践之伐吴欤？客有献醇酒一器者，王使人注江上流，使士卒饮其下流。味不足加美，而士卒如有醉容，怀其德也，战自五焉。异日又有献一囊糗糒者④，王又以赐军士，军士分而食之。甘不足逾嗌⑤，士卒如有饫容⑥，怀其恩也，战自十焉。今子为将，士卒升分菽粒而食之，子独朝夕 豢黍粱，何也？夫使人入于死地而康乐于其上，虽复得胜，非其术也。子非吾子，无入吾门！”子发谢，然后得入。及后为将，乃与士卒同其甘苦，人怀恩德，争先矢石，遂功名日远。若子发之母者，可谓知为将之道矣。

【注释】

①子发：战国楚宜王的将领。

②菽（shū）：豆类的总称。

③ 豢（chú huàn）：即刍豢。牛羊犬豕之类的家畜。黍：谷物。

④糗糒（qiǔ bèi）：干粮。

⑤嗌（yì）：咽喉。

⑥饫（yù）：意谓饱食。

【译文】

过去楚国的将军子发率兵攻打秦国，军队断绝了粮饷。子发派人向楚王请求援助，并顺便到家看望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问使者：“士兵们还好吧？”使者说：“士兵们用升子分豆而食。”他母亲又问：“将军还好吧？”使者回答：“将军早上晚上吃肉和粮食。”后来子发打败秦国回国，他的母亲拒绝他进门，派人责备他说：“你没有听说过越王勾践攻打吴国的事情吗？有客人给越王进献了一壶美酒，越王派人把酒倒入江的上游，让士兵们在下游喝水。水中酒的味道虽然不足赞美，但是士兵却好像有了醉容，这是因为感激越王的恩德，所以作战时一名士兵可以抵挡五个敌人。又有一天，有人献了一口袋干粮，越王又把它赐给了将士，将士把干粮分了吃掉。干粮虽然很少不足让每个士兵吃好，但士兵们却好像吃得很饱的样子，这是感激越王的恩惠，作战时士兵们个个英勇杀敌，以一当十。现在你当将军，士兵只能分食豆粒，而你却一个人早晚吃肉吃粮，这是为什么？在战场上，让士兵们时时刻刻面对死亡，你却在上面享乐，虽然取得了胜利，但你的做法是不对的。你不是我的儿子，不要进我的家门！”子发谢罪，然后才进入家门。等到以后再做将军，就与士兵们同甘共苦，士兵感激他的恩德，都争先冒着箭石作战，于是子发的名声远播。像子发母亲这样的人，是懂得为将之道的了。

昔赵孝成王时①，秦攻赵，赵王使赵括代廉颇为将②，括母上书曰：“括不可使将也。始妾事其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而进食者以十数，所交者以百数。大王所赐之金币，尽以与军吏士大夫共之，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悉藏之，乃曰：‘视便利田宅可买者。’父子不同，立心各异，愿王勿遣。”王曰：“吾计已决矣。”括母曰：“王终遣之，设有不称，妾得无随坐乎？”王曰：“不也。”括遂行，代廉颇为将四十余日，赵兵果败，括死军覆。王以括母先言，不加诛也。若赵括母者，可谓豫识成败之机也。

【注释】

①赵孝成王：名丹，谥孝成。战国时期赵国君主。

②赵括：战国时赵国将领。善纸上谈兵，无真实指挥才能。廉颇：战国时赵国将领。勇敢善战。

【译文】

战国赵孝成王在位时，秦国进攻赵国，赵王命赵括代替廉颇做大将，赵括的母亲上书给赵王说：“不可以让赵括做大将。我刚刚嫁给他父亲时，他的父亲做将军，亲自捧着饭献食的人数以十计，交结的朋友则数以百计。大王赏赐给他的金钱，全部与部下将士共享，从接受命令那天起，就不再过问家事。现在赵括一旦做了将军，面向东受将士拜见，将士没有人敢抬头看他。大王赏赐的金钱，回家后全部藏起来，还说：‘看好的田宅可买一些。’父子二人性格不同，志向各异，希望大王不要派遣赵括。”赵王说：“我已经决定了。”赵括的母亲说：“大王最终还是要派遣他，万一他有不称职的时候，我能够不因他连坐受罪吗？”赵王说：“不会的。”赵括于是出发，代替廉颇只有四十几天，赵国的军队果然失败，赵括阵亡，赵军覆没。赵王因为赵括的母亲有言在先，没有加罪杀掉她。像赵括的母亲，可以说是能够预先知道成败关键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