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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学的是哲学，翻遍教科书也没见到女哲学家的身影和论述，人们似乎也早已对此习以为常。还常听班上的男生说：“女生学不好哲学，缺乏抽象思维能力。”当时也为此动过转系的念头，比方说转到外语系什么的，但看到有同系女生努力半天未果，也不得不潜心学起哲学来。那时人们评价学习好坏的重要标准是期末考试，但每当自己取得一点好成绩时，总能听到有男生窃窃私语："某某人就是能背书。"有一次期末考《马克思主义哲学原著》,采取抽签口试形式，考前班上的一个德高望重的男干部对我说：“这次那些死记硬背的人就不行了，真的要考理解了。”我没作声，只是把更多精力投入复习，结果又拿了个优秀。
毕业几十年来在哲学圈里任职，在大学哲学系教书，尤其是接触到大量女性主义哲学书籍之后，反过来倒开始想这一问题："女人能学哲学吗?"猛然间有些后怕——如果我当时面对种种议论，放弃哲学学业，也就看不懂男生们的议论实际上只是代表一种性别刻板印象，其理论根基是一种“性别生物本质论”的实质。所以，一次有机会回母校讲学，面对众多女生，我着实地报复了一把当年一些男生对我等哲学女生的否定：“女生一定要有自信，一位获诺贝尔奖的女科学家曾说：‘自信，否则没有人信你。'如果你身边的男生认为你不聪明，不能学哲学，那你就告诉他：‘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聪明到能看出我聪明的程度。’”在一些西方女性主义学者看来，传统哲学教科书中之所以没有女性身影，是因为那些书都是男人带着性别刻板印象写的，他们不仅否定了妇女学哲学的能力，也有意地回避了妇女哲学家的历史贡献。在哈佛大学学习时，看到许多女性主义者已经挖掘出许多妇女的哲学成果。美国的一位退休女教授凯特·林德曼还专门做了一家网站，收集和宣传妇女的哲学论著。她在网站主页上提醒人们注意这样几个事实：1.在哲学之父毕达哥拉斯出现之前，就有一位妇女——公元前13世纪的赫杜安娜(En Hedu'Anna)已经在从事哲学研究。2.在罗马皇帝尼禄杀害或驱逐所有思想激进的哲学家之后，是一位罗马帝国的皇后在罗马复兴了哲学。3.欧洲的女修道院是许多妇女哲学家的乐园。
4.一位伟大的日本史诗作家也是女哲学家。5.有一位英国女哲学家区分出哲学与经验科学，这被当代西方大学普遍地接受下来。而另一位女性主义学者玛丽·韦特也宣布说：“我已经得出结论——大约有一百名，或者更多妇女哲学家的成就一直被标准的哲学参考书和哲学史所忽略。”
继续翻阅这些女性主义学者整理出来的妇女哲学文献，发现许多在大学哲学课上从未听到的激动人心的信息，如举世闻名的古希腊神殿——特尔菲神殿的女祭司、公元前6世纪的希腊女哲学家米斯托克亚(Themistoclea)曾是毕达哥拉斯的老师，为其讲授道德理论，也被视为欧洲社会的第一位妇女哲学家。而毕达哥拉斯的妻子克托那的特阿诺(Theano of Crotona )和他们的三个女儿达诺(Dano)、格里诺特(Grignote)和梅丽(Myia)也都是自己时代的著名哲学家。特阿诺对于数学和形而上学作出重要贡献，她所论述的“黄金分割”概念对于后来的数学、艺术和建筑学都产生过深远的影响。毕达哥拉斯辞世之后，特阿诺同自己的女儿们一道主持毕达哥拉斯学院工作，在传播毕达哥拉斯学说过程中也不断地进行理论创新。有评论家认为，如果没有她们的努力，毕达哥拉斯思想不会在环绕地中海的古代世界产生如此重要的影响。在此后的哲学思想史上，也出现过众多妇女哲学家，如柏拉图《会饮篇》中的重要人物，曼提尼亚的女祭司第俄提玛(Diotima)。而且，即便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代，也有出现许多妇女哲学家，如中世纪的雷德格恩德(Radegund)、圣伊尔达(Saint Hilda)和埃洛伊丝(Heloise),以及文艺复兴时代瑞典的布丽奇特(Brigittaof Sweden)、诺里奇的朱利安(Julian of Norwich)和克里丝汀·德·皮桑(Christine de Pisan)等。从近代至今，妇女哲学家更是不胜枚举，而传统哲学教科书却一概采取对这些历史事实视而不见的态度。 然而，即便人们无法否认这些历史事实，还是有人认为妇女从事的哲学研究不是“哲学”,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当代的一些著名女哲学家看来也是如此。例如当代英国女哲学家玛丽·沃诺克曾应邀编了一本文集《妇女哲学家》,她说自己在完成这一工作时注意到，17、18世纪的“妇女哲学家”著作充满了宗教信条，无法与正规哲学著作等同起来，而且“对于妇女而言，写一些带有宗教性的、虔诚的小册子是一件完全可以接受的事情，因为这是妇女表达思想与感受的一种可以接受的方式"。她还强调说：即便后来妇女进入哲学领域，也更多地关注道德哲学，而且越发地趋于实际。显然，她本人对研究妇女哲学不感兴趣，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哲学生涯描述成一位妇女对父权制的反抗，因而有评论家认为，沃诺克已“间接地表明了女性主义对于妇女处境与体验的关注不过是一个错误"。无独有偶，一些后现代主义哲学家也强调：在一个什么都可以解构的时代里，妇女都不存在，又何来妇女哲学家和妇女哲学?物极必反，这些看法反而更让我坚信妇女哲学家和妇女哲学的存在，相信哲学是让人解放和有见识的学问，如果女人不学哲学，妇女解放就是一句空话。伍尔夫在论及《妇女与小说》时曾强调对于“妇女小说”可以采取两种理解：妇女写的小说和关于妇女的小说。相应地，妇女哲学也不是关于妇女的哲学，而是由妇女完成的哲学工作，对此我还可以作出几点说明：其一，尽管妇女哲学与女性主义哲学呈现出一种交叉的、相互包含的关系，但妇女哲学未必是女性主义哲学。其二，女性主义哲学家也未必都是妇女，因为男性也可以依据女性主义方法论提出和发展哲学。其三，妇女体验是多元和具体的，但这些体验的基础是社会、历史和文化，而不是妇女的生物学功能。其四，研究妇女哲学时必须关注每个妇女哲学家的具体存在，对其体验得以形成的社会历史条件进行本体论说明。 即便如此，我依旧看到，时至今日还有许多人认为妇女哲学和女性主义哲学不是哲学。在与一位著名哲学家交流时，他也提出同样的问题，而我回答说："那你就索性把女性主义哲学理解成Feminism in Philosophy,而不是Feminism of Philosophy,行吗?"无论如何，我最终还是想劝告人们不要在乎他人的评价，因为凡事皆有变化，包括“哲学”、“妇女”和“妇女哲学”等定义的变化，而亘古不变的应是那份去做自己想做和能做之事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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