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俭戒盈

#崇俭戒盈

【题解】

社会上有些人喜欢过奢侈的生活。特别是某些有权有钱有地位的人，甚至从奢侈走向腐败。显然，奢侈之风是非常有害的。因此，有作为的政治家都崇俭戒盈。康熙皇帝就是如此。他不仅以身作则，提倡俭朴的生活，而且在《庭训格言》中告诉子孙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的道理。他说：祖宗相传家法，勤俭敦朴为风。世上的财物，是天地所生，能用来养人的十分有限，人如果节用，自可有余；若奢用，则很快就用完了。希望人们不要追求奢侈的生活，更不要染上酗酒等不良风气。

1 训曰：朕为天下君，何求而不得？现今朕之衣服有多年者，并无纤毫之玷①，里衣亦不至少污②，虽经月服之③，亦无汗迹，此朕天秉之洁净也④。若在下之人能如此，则凡衣服不可以长久服之乎？

【注释】

①纤毫：比喻非常微细的事物。玷（diàn）：原指白玉上面的斑点，这里是指污点、污渍。

②里衣：即指贴身穿的内衣。

③经月：指太阴历月亮经历一次朔望的标准时间，后引申为整月。

④天秉：犹天禀、天赋。

【译文】

父皇训教说：我作为天下的君主，想要什么得不到呢？现在我的衣服有穿了好多年的，并没有一丝污点，内衣也一点不脏，即便是穿了一整个月的，也没有汗渍，这是我天生洁净啊。如果下面的人也能如此，那么所有的衣服不就可以长期穿了吗？

2 训曰：老子曰①：“知足者富②。”又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③。”奈何世人衣不过被体④，而衣千金之裘犹以为不足⑤，不知鹑衣袍缊者⑥，固自若也；食不过充肠，罗万钱之食犹以为不足⑦，不知箪食瓢饮者⑧，固自乐也。朕念及于此，恒自知足。虽贵为天子，而衣服不过适体；富有四海，而每日常膳，除赏赐外，所用肴馔⑨，从不兼味⑩。此非朕勉强为之，实由天性自然。汝等见朕如此俭德⑪，其共勉之。

【注释】

①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春秋时期著名思想家，道家学派的创始人。著有《道德经》一书。

②知足者富：语出《道德经》。

③“知足不辱”几句：语出《道德经》。

④被体：即衣服穿在身上，掩盖身体。被，同“披”。

⑤千金之裘（qiú）：价值千金的皮衣。语出《史记•孟尝君列传》：“此时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无双，入秦献之昭王，更无他裘。”

⑥鹑（chún）衣：也作“鹑服”。因鹑鸟尾巴光秃，似缝补的衣服，故以鹑衣比喻破烂不堪的衣服。唐杜甫《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诗曰：“乌几重重缚，鹑衣寸寸针。”袍缊（yùn）：一本作“缊袍”，当是。指以乱麻为絮的袍子，主要为贫者所服。《论语•子罕》：“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朱熹集注：“缊，枲着也；袍，衣有着者也。盖衣之贱者。”

⑦万钱之食：亦称“食日万钱”。每天的饮食耗费上万的钱。语出《晋书•何曾传》：“帷帐车服，穷极绮丽，厨膳滋味，过于王者……食日万钱，犹曰无下箸处。”形容生活极其奢侈。

⑧箪食瓢饮：用箪盛饭吃，用瓢舀水喝。语出《论语•雍也》：“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形容生活贫苦，饮食简陋。

⑨肴馔（yáo zhuàn）：指丰盛的饭菜。

⑩兼味：指两种以上的饭菜。《北史•长孙道生传》：“道生廉约，身为三司，而衣不华饰，食不兼味。”食不兼味形容生活俭朴。

⑪俭德：即俭约的品德。语出《周易•否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营以禄。”

【译文】

父皇训教说：老子说：“知足便能够富有。”又说：“知足就可以不被侮辱，知道适可而止就可以避免危险，这样就可以保持长久。”穿衣服不过是为了遮蔽身体，但有些人穿上了价值千金的皮衣仍不觉得满足，他们不知道古代的贤人身穿破旧的衣服，仍然十分自如；吃饭不过是为了充实肠胃，但是他们罗列了价值万钱的食物仍不觉得满足，他们不知道古代的贤人用箪吃饭用瓢饮水，仍然十分快乐。我每当想起这些，就经常感到满足。我虽贵为天子，而所穿衣服不过合身而已；我虽富有四海，而日常饮食，除了赏赐大臣们的菜肴酒馔以外，每次吃饭从来不超过两个菜。这些并不是我勉强自己这样做的，实在是出于天性自然而然。你们都看到我平时如此俭约的品德，希望你们能够以此勉励自己。

3 训曰：尝闻明代宫闱之中①，食御浩繁②，掖庭宫人③，几至数千。小有营建，动费巨万。今以我朝各宫计之，尚不及当日妃嫔一宫之数。我朝外廷军国之需④，与明代略相仿佛。至于宫闱中服用，则一年之用尚不及当日一月之多。盖深念民力惟艰⑤，国储至重⑥。祖宗相传家法，勤俭敦朴为风⑦。古人有言：“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⑧。”以此为训⑨，不敢过也。

【注释】

①宫闱：后妃所居的深宫。

②食御：指在宫中吃饭的宫女，即宫中供养的宫女。浩繁：浩大而繁多。

③掖庭：指古代皇宫中的旁舍，一般多为妃嫔、宫女的住所。《后汉书•窦武传》：“长女选入掖庭，桓帝以为贵人。”

④外廷：即外朝，是相对于皇宫内（内廷）而言，指朝臣上朝和办公议事的地方。

⑤民力：指百姓的财力、物力、劳力。维艰：形容非常艰难困苦。

⑥国储：指国家的储蓄。

⑦敦朴：敦厚朴实，忠厚朴实。

⑧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语出三国魏李萧远《运命论》：“故古之王者，盖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

⑨训：法则。

【译文】

父皇训教说：我曾经听说明朝宫中，供养的宫女众多，掖庭内的宫人几乎有数千人。一个小小的营造工程，动辄花费上万两银子。现在我朝各宫中的宫女总人数，尚不如明朝嫔妃一宫中宫女多。我朝外朝的军需国用的费用，与明朝大致相当。至于宫廷日常的费用，我朝一年的费用还没有明朝一个月的多。这是因为我朝考虑到民力的艰难，考虑到国家储备的重要。我们祖先传下来的家法是以勤俭淳朴为生活作风的。古人曾经说过：“可以由君主一人来治理天下，但不能以天下的财物来供奉君主一人。”我们要以此为行事法则，不敢有所违背啊！

4 训曰：原夫酒之为用，所以祀神也①，所以养老也②，所以献宾也③，所以合欢也④，其用固不可少。然而沉酣湎溺⑤，不时不节则不可⑥。是故先王因为酒礼⑦，宾主交错⑧，揖让升降⑨，温温其恭⑩，威仪反反⑪，立监佐史⑫，常以三爵为限⑬，况敢多饮乎？此先王之所以戒酒失也⑭。奈何今之人无故而饮，饮必醉而后已。富家子弟败家破产，身罹疾厄⑮，皆由于此；而贫穷者，才得几文便沽饮尽醉，行凶遭祸，抑何比比⑯。故《周书》以酒为诰⑰，而曰：“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⑱。”

【注释】

①祀神：祭祀神灵。

②养老：一种古代的礼制。选择年老而贤能的人，按时供给酒食，并加以礼敬。《礼记•王制》：“凡养老，有虞氏以燕礼，夏后氏以飨礼，殷人以食礼，周人修而兼用之。”

③献宾：古代向宾客敬酒的一种礼制。《北堂书钞•礼仪部•飨宴篇》“上公九献”条注引《周礼》曰：“大行人职，上公之礼飨九献，侯伯之礼飨七献，子男之礼飨五献。郑玄注曰：‘飨，设盛礼饮宾也。’”

④合欢：一同欢乐。《礼记•乐记》：“故酒食者，所以合欢也。”

⑤沉酣（hān）：原指饮酒尽兴、酣畅，引申为沉醉、沉浸陶醉。湎（miǎn）溺：指沉迷，无节制。

⑥不时不节：指不分时间、不加节制地饮酒。

⑦酒礼：古代关于饮酒的礼仪，亦指宴客之礼。《礼记•乐记》：“夫豢豕为酒，非以为祸也，而狱讼益繁，则酒之流生祸也。是故先王因为酒礼。一献之礼，宾主百拜，终日饮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以备酒祸也。”

⑧交错：古时祭祀完成后举行宴会时互相敬酒的程序。东西正对面敬酒为交，斜对面敬酒为错。《仪礼•特牲馈食礼》：“众宾及众兄弟交错以辩，皆如初仪。”

⑨揖让：作揖谦让，为古代宾主相见的礼节。《周礼•秋官•司仪》：“司仪掌九仪之宾客摈相之礼，以诏仪容、辞令、揖让之节。”升降：即上升与下降。古代天子、诸侯宴会宾客多在宫殿，宾客进入宫殿要上台阶，称为升殿；而宴请完毕，宾客退出宫殿时则要下台阶，故称降阶。

⑩温温其恭：柔和、谦恭的样子。

⑪威仪反反：威仪即指古代享祭等典礼中的动作仪节及待人接物的礼仪，反反即慎重，二者合起来是指仪态庄重的样子。《诗经•周颂•执竞》：“降福简简，威仪反反。既醉既饱，福禄来反！”

⑫监佐史：即先秦时期贵族酒宴上设立的酒监和佐史官，主要负责监督、记录饮酒礼仪。

⑬爵：古代贵族的饮酒器。

⑭酒失：醉酒后引发的过失。

⑮厄：指灾厄。

⑯比比：每每，常常，到处，处处。

⑰《周书》：《尚书》的一部分，其中有《酒诰》篇，主要是周叔对康叔的告诫。

⑱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语出《酒诰》。

【译文】

父皇训教说：原来酒的作用，主要是用来祭祀神灵的，用来敬奉老人的，用来招待宾客的，用来使大家宴会娱乐的，其用途固然不少。但是沉迷于酒中，以至于不分时间、毫无节制地饮酒就是不可以的。因此前代君主制定了酒礼，宾主相互敬酒、迎来送往时按照礼仪要求，都要柔和谦恭、态度庄重，并设立了酒监、佐史来监督酒礼的实行，常常以三杯为饮酒的极限，这样还敢多喝吗？这是前代君主禁止人们酒后乱德啊！奈何今天的人们无故饮酒，并且一定会喝醉。那些富家子弟败家破产，身患疾病，都是因为过度喝酒所致；而一些贫穷的人才得到几文钱就去买酒，喝得大醉，行凶或遭遇灾祸，这不是到处都能见到的吗？所以《周书》中专门写有《酒诰》，说：“民众丧德作乱，无非是饮酒造成的。”

5 训曰：朕生性不喜价值太贵之物。出游之处，所得树根，或可观之石，围场所获野兽之角或爪牙①，以至木叶之类，必随其质而成一应用之器。即此观之天下之物，虽最不值价者，以作有用之器，即不可弃也。

【注释】

①围场：指围猎。

【译文】

父皇训教说：我天性不喜欢太贵重的东西。每次出游所到之处，得到的树根，或者可以观赏的石头，打猎时获得的野兽角或者爪牙，以至于树叶等物，必定随其质地制成一件实用的器物。就此来看，天下所有的东西，即使最不值钱的，也可以制成有用的器物，也不能随便丢弃。

6 训曰：产狮之西洋国极远，即彼处亦难得之，得则进贡中国。今西洋国进贡之狮，朕心以为无甚奇处，但念彼自极远处进奉，嘉其诚心①，不便发回，所以收养耳。朕不好奇物也。

【注释】

①嘉：赞许。

【译文】

父皇训教说：出产狮子的西洋国距离我国很远，狮子即使在当地也非常难以获得，猎获了就进贡给我们中国了。今天西洋国进贡的狮子，我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只是想到他们从非常远的地方进贡而来，赞许他们的诚心，不方便让他们再带回去，所以我就收养了。我不是喜好奇特的东西。

7 训曰：朕所居殿，现铺毡片等物，殆及三四十年而未更换者有之①。朕生性廉洁，不欲奢于用度也。

【注释】

①殆：大概，快要。

【译文】

父皇训教说：我所居住的宫殿内，现在铺的毡片等物，也有已经快三四十年而没有更换的。我生性廉洁，不想在生活上花费太多。

8 训曰：世之财物，天地所生，以养人者有限。人若节用①，自可有余；奢用②，则顷刻尽耳。何处得增益耶？朕为帝王，何等物不可用？然而朕之衣食毫无过费。所以然者，特为天地所生有限之财而惜之也。

【注释】

①节用：不过度使用，节省利用。《论语•学而》：“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②奢用：即过度利用，没有节制地使用。

【译文】

父皇训教说：世界上的财物，都是天地所生成，用来供养人们的是有限的。人如果能够节省使用，自然就可以有剩余的；如果过度使用，就会很快用光。哪里又可以增加呢？我作为帝王，什么东西不能用？然而，我穿的衣服，吃的饭菜，没有一丝一毫的过度浪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天地之间生成的东西都是有限的而需要特别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