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拓充满童趣的幻想天地：伊迪丝·内斯比特及其创作

在儿童幻想小说创作领域，伊迪丝·内斯比特在题材、表现手法和篇幅容量等方面进行了大力拓展，不仅推动了维多利亚后期英国童话小说创作的持续发展，而且对20世纪的英国儿童幻想文学创作产生了深刻影响。

伊迪丝·内斯比特（EdithNesbit，1858—1924）出生在伦敦，父亲是一个农业化学家，曾在伦敦郊区开办过一所农业专科学校。内斯比特是家中5个孩子当中最小的一个，但不幸的是，在她3岁时，父亲因病去世，抚养全家的重担就全部压在妈妈身上。童年的这一经历对内斯比特产生了难以忘怀的影响。在她日后的许多故事里，主人公的父亲要么总是离家在外，要么已经去世，这几乎成为一个显著的背景特征。1875年17岁的内斯比特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首诗作。1880年内斯比特结婚成家，丈夫是主张社会改良主义的费边社的创始人之一休伯特·布兰德。内斯比特的早期作品是与她的丈夫共同创作完成的，并且以“费边·布兰德”的笔名发表。内斯比特本人同情社会主义，也是费边社的发起人之一，她还经常在家中为工人们举行活动（如为他们演哑剧、开圣诞舞会等）。

在以巴斯特布尔一家几个孩子为主人公创作的写实性儿童故事获得成功之后，内斯比特开始为著名的英国小说杂志《河岸》（TheStrand）以及别的一些报刊撰写童话故事，并分别在1899年和1901年以《巨龙之书》（TheBookofDragons）和《九个奇异的儿童故事》（NineUnlikelyTalesforChildren）为名结集出版。1902年，她在《河岸》杂志上发表了第一部童话小说《五个孩子与沙地精》，由此开启了以同一“集体主人公”串联起来的三部曲系列童话小说的成功之旅。随后的两部作品便是在这份杂志上发表的《凤凰与魔毯》（1904）和《护符的故事》（1906）。这三部曲的卓越之处在于作者将传统的童话魔法因素自然地融入当代儿童真实生动的生活之中，从而丰富了当代童话小说创作的题材和手法。作者的另一部童话小说《魔法城堡》（EnchantedCastle，1907）是根据自己的童年经历写成的，只不过运用了幻想文学的叙事手段。《亚顿城的魔法》（TheHouseofArden，1908）和《迪奇·哈丁的时空旅行》（Harding’sLuck，1909）也是不凡之作，匠心独运地运用了超越时空之旅的叙事模式。《神奇之城》（TheMagicCity，1910）是根据作者幼年喜爱用房屋积木搭建微型城堡的经历写成的。此外，内斯比特还创作有《格林故事》（GrimTales，1893）、《领航员》（ThePilot，1893）、《七条龙》（TheSevenDragons，1899）、《新寻宝奇谋》（TheNewTreasureSeekers，1904）、《三位母亲》（TheThreeMothers，1908）、《小淘气鬼》（TheseLittleOnes，1909）、《沉睡者》（Dor-mant，1911），等作品。尽管内斯比特从事写作的初衷是成为诗人，而且她也为成人读者写了大量作品，包括小说、剧本以及恐怖故事等等——但她就像丹麦的安徒生一样，是作为童话小说作家而载入英国文学史册的。

内斯比特为儿童创作的作品基本上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写实性儿童生活故事，描写现实生活中孩子们如何为改变家中的生活窘境而在家庭内外进行各种冒险行动的故事。另一类是幻想性的童话小说，描写由于精灵、魔物或魔法因素的介入而引发的现实生活中孩子们的奇异历险故事。写实性小说的主要代表作有关于巴斯特布尔一家的《寻宝的孩子们》（TheStoryoftheTreasureSeekers，1899）、《淘气鬼行善记》（TheWouldbegoods，1899）以及《铁路边的孩子们》（TheRailwayChildren，1906）等，这些小说大多取材于作者自己童年的生活经历，只是叙述得更加生动，更富于戏剧性和故事性，是作者“吐露心曲”的写实性儿童文学故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寻宝的孩子们》。巴斯特布尔一家居住在伦敦城里的一条街上，家中有6个孩子。孩子们的母亲去世了，父亲生了一场大病，谁知人心难料，他的生意合伙人竟然卷走公司所有钱款，逃到国外去了。这个家庭一时间陷入困境之中，生活境遇每况愈下。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几个孩子开始谋划进行各种寻宝致富行动，包括在家中的地面上挖掘宝藏；去做业余侦探挣钱；写诗投稿赚稿费；去寻找和搭救“公主”以期获得回报；采用江湖“土匪”的手段向人借钱；去应征广告（“任何女士或先生都可以利用闲暇时间轻松赚到两镑周薪”），通过广告地址购买什么“阿莫若牌”雪利酒，然后想方设法推销出去；以及发明感冒药，等等。所有这些行动都源自孩子们的善良愿望，而且充满童稚和童趣，但它们在现实中总是出现令人啼笑皆非的结果。从总体看，内斯比特的这些现实主义儿童小说不仅富有鲜明活泼的儿童情趣，而且通过孩子们的道德意识与社会认知能力的提升将儿童世界的游戏精神与面对现实的成长需求结合起来，具有积极的思想意义和艺术魅力。

当然，内斯比特对儿童文学的最大贡献来自于她创作的幻想性小说系列。通过创造性地汲取和升华传统童话因素，让“很久很久以前”的幻想世界的人物和魔法、宝物等进入了现代英国社会孩子们的日常生活，作者创作出了对后人产生很大影响的经典性童话小说，其代表作包括《五个孩子和沙地精》（FiveChildrenandIt，1902）、《凤凰与魔毯》（PhoenixandCarpet，1904）和《护符的故事》（TheStoryoftheAmulet，1906）系列，以及《魔法城堡》（EnchantedCastle，1907）、《亚顿城的魔法》（TheHouseofArden，1908）、《迪奇·哈丁的时空旅行》（Harding’sLuck，1909）等着重表现跨越时空题材的儿童幻想小说。

《五个孩子与沙地精》（FiveChildrenandIt，1902）是描写同一集体主人公（一家5个孩子）的三部曲系列的第一部，具有重要的开拓意义。随后的两部是《凤凰与魔毯》（PhoenixandCarpet，1904）和《护符的故事》（TheStoryoftheAmulet，1906）。《五个孩子与沙地精》是从一个搬家的日子开始讲述故事的。这一年的暑假伊始，西里尔、安西娅、罗伯特、简以及家中才两岁的弟弟“小羊羔”，一起乘坐马车赶往位于海滨的新居。爸爸、妈妈为维持全家的生计而外出谋事了，这兄妹五人便和保姆住在这新居里。为了打发时间，孩子们到附近的沙滩玩耍。有一天他们在沙坑里发现了一只已昏睡千年的沙地精：它胖乎乎的身体，小小的脑袋，脑袋上长着一双蜗牛般凸起的眼睛，一对蝙蝠式的耳朵，身上乱蓬蓬的毛发看上去就像猴子一样。当然，它拥有神奇的魔力，能够满足孩子们向它提出的任何愿望——不过这魔力只能持续一天，每当太阳落山时魔力便会消失，一切又恢复常态。孩子们提出的都是发自内心的愿望，但它们又是幼稚的，总是让他们陷入尴尬的境地之中。他们希望变得比原来漂亮，但由于样貌的改变而被保姆拒之门外，无法回家，还要忍饥挨饿；他们希望拥有很多钱，但获得的古金币无法使用，还差点被警察带走审查；他们希望拥有能飞翔的翅膀，结果如愿飞到教堂塔楼的顶端后却被困在那里，无法脱身；以及罗伯特变成了巨人，两岁的小弟弟变成20多岁的年轻人，凡此种种，都给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尴尬和烦恼，甚至深陷困境，狼狈不堪……正是在这种有限制的魔法作用下，孩子们经历了一系列既喜出望外、惊心动魄，又令人啼笑皆非甚至狼狈不堪的奇遇。这正是内斯比特童话的高超之处。魔法固然神通广大，令人向往，但又必须加以限制，这种平衡具有独特的奥妙：它一方面让孩子们相信魔力会使平凡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另一方面又能够让他们在无意识层面感到魔力也有局限而不能过分依赖幻想的魔力。孩子们通过沙地精的魔法而经历了奇异的或惊险的人生境遇，体会到了各种改变带来的欣喜、震惊、惶恐、懊悔等情感，从而获得了对生活的更多理解，获得了心灵的成长。

《凤凰与魔毯》的故事发生在《五个孩子与沙地精》之后，背景是孩子们位于伦敦的家中，主人公仍然是西里尔、安西娅、罗伯特、简和小弟弟“小羊羔”这兄妹5人。在这一年11月5日的“篝火之夜”即将到来之际，孩子们将儿童娱乐室的地毯烧坏了。妈妈买了一条新地毯来替换它。谁料这新毯子里居然卷着一个金灿灿的大蛋，随后这个怪蛋滚入炉火中猛然爆裂开来，从中飞出一只会说话的金凤凰！而那条地毯是一条产自波斯的会飞的“如意魔毯”，能带他们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于是凤凰成了孩子们的新伙伴，孩子们乘坐飞毯前往世界各地的神奇历险就此展开。这些经历丰富多样，惊险刺激，能够极大地满足儿童读者向往远游历险的愿望。

在《护符的故事》（TheStoryoftheAmulet，1906）中，爸爸、妈妈和小弟弟都在异国他乡，四兄妹就寄住在过去的保姆家中。有一天，几个孩子在城里一家动物商店里偶然发现了他们的老朋友沙地精。沙地精让孩子们到一家古董店去买一个神奇的石头护符，它可以实现孩子们的愿望。但遗憾的是他们买到的护符只有一半，另一半已不知去向。而要启动护符的魔法功能就必须找到另外一半，与之合璧。于是追寻另一半护符的跨越时空的旅行就此展开。孩子们先后经历了各种神奇的历险：①回到8000年前的埃及尼罗河畔，目睹了古埃及人拿着精良的燧石矛头和石斧投入战斗的场面；②来到2500年前的巴比伦古城，见到了巴比伦王后。③前往早已消失的大陆亚特兰蒂斯，孩子们亲眼目睹了海啸和火山将整个亚特兰蒂斯大陆毁于一旦、惊心动魄的最后时刻。在一个星期之后，他们又回到古埃及的寺庙去寻找另一半宝物，却与它失之交臂。既然每次回到“过去”的时空去寻找另一半护符都无果而终，孩子们决定到“未来”的时空去探个究竟。这次孩子们出现在“未来的”大英博物馆，果然在玻璃陈列柜里看到了完整的护符，但无法拿到它们（因为那毕竟是“未来”的时光）。从大英博物馆出来后，几兄妹发现他们熟悉的伦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可能就是内斯比特所勾画的“费边社”乌托邦社会主义的图景。接下来，孩子们又去了“不远的将来”，见到了他们以前认识的一位文化考古学者。根据学者提供的信息，孩子们通过护符登上了一艘靠近泰尔港的航海船，在船上见到了那位在胸前挂着另一半护符的古埃及法老的祭司。后来祭司出现在学者的房间里，他俩的灵魂最终合二为一。根据学者的提议，孩子们终于找到了完整的护符，而此时他们心中最大的愿望也实现了——就在这一天，爸爸、妈妈和小弟弟全都回来了。这是一个具有开拓意义的“时间探险”故事，作者在叙事方面采用了“狂欢化时空压缩与延宕”的时间艺术：当前的一分钟等于“过去”的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用沙地精的话说，“时间和空间只是一种思想形态”，只要能展开幻想的翅膀，就可以心游万仞，跨越古今，而且不会花费当前多少时间（孩子们可以在当前的片刻间完成在古埃及或古巴比伦的惊心动魄的探索之旅，还不会错过保姆准备的下午茶点）。

内斯比特的儿童幻想小说所具有的童趣化和现代性特征，所呈现的少年儿童的现实生活与精神活动空间的广度和多样性，所运用的“集体主人公”的叙述视野，等等，体现了内斯比特幻想小说的艺术成就。其经典性因素可以表述如下：①通过作为集体主人公的孩子们的视野，通过呈现他们的家庭环境及其心理活动，作者真实而艺术地描绘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少年儿童所处时代的生活图景，可以使读者毫无障碍地认可这一图景的真实性，并且进入主人公的生活世界和精神世界。②通过敞开时空阀门预设了广阔的历险和认知空间。从作者生活的时代出发，从此时此刻的当下进入其营造的童话乌托邦世界，也可以回到过去，回到远古，或者进入“最近的未来”及遥远的未来。也是人类认知的包容性特点。既可以回到过去的历史时空，也可以前往未来的时空，极大地拓展了儿童幻想文学的活动天地，揭示了内斯比特童话世界的包容性特点。③通过幻想文学的方式对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现实进行了批评，表露了作者的乌托邦社会主义思想。这也是新马克思主义批评家杰克·齐普斯所说的童话乌托邦精神。事实上，内斯比特通过栩栩如生的“在场的叙述”来呈现那些根据客观经验应当“不在场的”的过去和未来的地点、人物、事件等等，通过神奇而有限制的魔法让小读者获得心灵的解脱，通过激发他们的想象，使他们认识到如何才能明智地生活，怎样才能按照共同的美好愿望去推动生活，克服对生活的恐惧和麻木感。这无疑具有积极的社会意义和丰富的审美功能。从宏观上看，内斯比特幻想小说体现的童趣化和生活化特征足以与卡罗尔的“爱丽丝”小说体现的文学性、哲理性乃至后现代性等经典品质构成一种互补关系。它们与同时代的其他优秀作品共同造就了英国维多利亚和爱德华时期英国儿童文学的第一个黄金时代的广度、深度和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