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讽·颠覆·创新：王尔德的童话世界

奥斯卡·王尔德（OscarWilde，1854—1900）是维多利亚时期英国文坛的一位怪杰，文学成就斐然，独领风骚。就童话创作而言，王尔德似乎在不经意间涉足早已高手林立的英国童话小说园地，居然出手不凡，以两本短篇童话故事集在这一时期的童话画卷中留下了引人注目的一页。

王尔德于1854年出生在爱尔兰都柏林的一个名医之家，是家中次子。他的父亲威廉·王尔德不仅是眼科和耳科权威专家，而且对文学和考古学也很有研究。王尔德的母亲珍·法兰西丝卡是个女诗人、政论家。1871年，17岁的王尔德获得都柏林三一学院的奖学金，在那里度过了三年的学习时光。1874年，王尔德进入牛津大学的莫德伦学院学习，专攻古典文学。在牛津大学期间，王尔德开始了自己最初的文学创作活动。1888年5月，王尔德发表了童话集《快乐王子与其他故事》，1891年，王尔德发表了第二部童话集《石榴之家》。在很大程度上，王尔德童话创作的成功对于他写作自信的增强和写作风格的形成，乃至作家生涯的突飞猛进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一方面，童话创作使王尔德在英国文坛上有了名气，被视为有影响、有实力的作家。英国《典雅》杂志认为他足以和丹麦作家安徒生相提并论，并且赞美他的童话集是“纯正英语的结晶”。另一方面，王尔德对自己的文艺观有了更深入的思考。王尔德的主要作品还包括《社会主义制度下人的灵魂》（TheSoulofManUnderSocialism，1891年）、《道林·格雷的画像》（ThePictureofDorianGray，1891）、《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LadyWindermere’sFan，1892）、《无足轻重的女人》（AWomanofNoIm-portance，1892）、《理想的丈夫》（AnIdealHusband，1895）和《认真的重要性》（TheImportanceofBeingEarnest，1895）。其他作品及著述还有剧本《薇拉》（Vera，1880）、《帕都瓦公爵夫人》（TheDuchessofPadua，1893）、《莎乐美》（Salomé，1893）；诗作有《诗集》（Poems，1881）、《狮身人面像》（Sphinx，1894）、《雷丁监狱之歌》（TheBalladofReadingGaol，1898），以及书信集《深渊书简》（DeProfundis，1897）等。

1888年5月出版的《快乐王子和其他故事》（TheHappyPrinceandOtherTales，1888）收有五篇童话：《快乐王子》（TheHappyPrince）、《夜莺与玫瑰》（TheNightingaleandtheRose）、《自私的巨人》（TheSelfishGiant）、《忠诚的朋友》（TheDevotedFriend）、《了不起的火箭》（TheRemarkableRocket）。1891年12月，王尔德的第二部童话集《石榴之家》（AHouseofPomegranates）出版，收有4篇童话：《少年国王》（TheYoungKing）、《西班牙小公主的生日》（TheBirthdayoftheInfanta）、《渔夫和他的灵魂》（TheFishermanandHisSoul）、《星孩儿》（Thestar-child）。王尔德用“石榴之家”作为第二部童话集的名字似乎别有意味，因为石榴具有特定的宗教和文化意义。而且，剖开的石榴颗颗呈现出鲜红的颜色，似乎象征着作家向读者奉献泣血的红心。

作为王尔德最具代表性的童话故事，《快乐王子》讲述的是死后被塑成雕像的快乐王子和一只小燕子为救济贫困之人而自我牺牲的故事。快乐王子活着的时候在王宫里过着舒适惬意、逍遥自在的生活，根本不知道忧愁和贫穷为何物，所以被称作“快乐王子”。后来他的雕像高高地耸立在城市上空的一根大石柱上，全身都镶嵌着珍贵的黄金叶片，眼睛是蓝宝石做的，身旁佩戴的剑柄上还嵌着一颗光彩夺目的红宝石。站在高处俯瞰这座城市的快乐王子看到了无处不在的丑恶和贫穷，感到十分痛苦，他请求飞到身旁栖身的小燕子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宝石和黄金叶片都一一剥下来，拿去救济那些穷困潦倒之人。《快乐王子》的基调是悲壮凄美的，而且蕴涵着崇高的道德主题。中国作家叶圣陶的童话《稻草人》就是一个来自遥远东方的对王尔德童话的回应。

《夜莺与玫瑰》讲述的是用生命做代价换来的爱情信物遭到轻蔑和抛弃的故事。一个年轻的大学生爱上了教授的女儿，少女说只要年轻人送她一些红玫瑰，她就同意与他跳舞。然而在整个花园里根本就没有任何红玫瑰，大学生顿时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夜莺被年轻人崇高的爱情感动了，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为年轻人找到红玫瑰。玫瑰树告诉夜莺，它必须借助月光用歌声来获得玫瑰；同时用胸中的鲜血染红它。在月色下，夜莺朝着玫瑰树飞去，用胸膛顶住尖刺，一刻不停地唱了一夜，一朵鲜艳的红玫瑰出现了。年轻人看到了红玫瑰，感叹自己运气真好，随即将它摘下送到少女家中。谁知少女却不屑一顾，愤怒的大学生将红玫瑰扔在大街上，结果被过往的马车碾成碎片。

《自私的巨人》是王尔德童话中篇幅最短的，但却是最著名、最富有诗意的故事。这个故事讲述了一个拥有美丽花园的巨人如何从自私到无私的转变。当巨人在自己的花园边砌起高墙以阻拦孩子们进入时，陪伴他的只有凄厉的北风和冰冷的雪花。而当孩子们从一个墙洞钻进花园玩耍时，花园里焕然一新，春光明媚，禽鸟飞鸣。受到精神感悟洗礼的巨人终于明白过来，把一个爬不上树，在树下哇哇直哭的小男孩抱到树上，于是出现了动人的一幕：在花蕾绽放的满园春色中，小男孩张开双臂亲吻巨人。这个小男孩的童心之爱唤醒了巨人已经泯灭的仁爱之心。这个故事揭示了这样一个道理：美丽只属于无私的心灵。巨人也明白了，世上只有“孩子才是最美的花朵”。

《忠诚的朋友》和《夜莺与玫瑰》一样，描写了世俗功利的冷酷现实对人间真情（爱情和友情）的轻蔑和践踏。故事是通过红雀之口讲述的。贫穷的花匠小汉斯交了许多朋友，其中“最忠实”的是磨坊主。然而这只是一种单向的友情。在“真正的朋友应当共享一切”的口号下，有钱的磨坊主总是从小汉斯那里拿走各种东西，却从来没有给小汉斯任何回报。最后这个忠诚无私、助人为乐的小汉斯在一个寒冷的暴风雨夜，为了替磨坊主请医生，在回来的路上淹死在深深的水坑里。在哀悼仪式上，磨坊主认为自己是小汉斯最好的朋友，应当站在最好的位置上，并且说小汉斯的死对于他来说是个大大的损失。

《了不起的火箭》是一个安徒生式的物品童话。在王宫举行的王子与俄国公主的婚礼庆典上，将有一个午夜燃放烟花的仪式。皇家烟花手们刚刚把烟花、火炮摆放到位，烟花们便相互交谈起来。其中有一个高大而神态傲慢的火箭，他自以为出身高贵，父亲是一枚法兰西火箭，母亲是最出名的转轮烟花，以优美的舞姿而著称——所以这“神奇的火箭”不愿理睬家族中的其他烟花。当午夜钟声响起时，其他烟花与火炮都接二连三地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发出灿烂的光芒。可是这神奇的火箭多愁善感，流出的眼泪弄湿了全身，所以不能够点火升空。第二天工人们在清理场地时发现了这枚没有燃放的破旧火箭，并随手将他扔到墙外的阴沟里。

《少年国王》是一个“圣经”式的由思想升华而带来奇迹的故事。一个盛大的加冕典礼即将举行，16岁的牧羊少年将正式成为少年国王。在这之前，他还一直认为自己是穷牧羊人的儿子。原来他的亲生母亲是老国王的独生女，由于与一个地位低贱的年轻人私恋，在生下他后被老国王处死。被接到皇宫之后，少年脱去了身上的破衣烂衫，换上华服，同时表现出对于一切贵重物品的喜爱。接着少年睡着了，先后做了3个梦：首先梦见那些在织布机前工作的憔悴的织工们的身影，他们正为了织出少年国王加冕时要穿的袍子而劳累不堪地工作着；接着是赤身裸体的奴隶们在海上冒死劳作，从海底捞出珍珠，用来装饰少年国王的权杖；最后梦见的是许多人在一条干枯的河床上做苦役，一些人用大斧头开山劈石，另一些人在沙滩上苦苦地挖掘着，时不时地会有三分之一的人死于非命。原来他们是在寻找要镶嵌在国王王冠上的红宝石。梦醒之后，少年国王大彻大悟，他拒绝了宫廷侍者献上来的金线长袍以及宝石王冠和珍珠装饰的权杖，决定穿上当年放羊时穿过的粗羊皮外套，手里拿起那根粗大的牧羊杖，然后从阳台上折了一枝野荆棘，将它弯曲成一个圆圈，作为王冠。当他再一次低头祈祷之后，奇迹出现了。灿烂的阳光在他的四周织出一件金袍，干枯的枝条鲜花怒放，开放出比红宝石还要红的红玫瑰。人们纷纷敬畏地跪下行礼，主持加冕仪式的主教大人不由叹道：“给你加冕的人比我更伟大啊！”

《西班牙公主的生日》讲述的是一个12岁的公主过生日时发生的故事。西班牙小公主要过生日了，这成为举国上下的一件大事。在生日的这一天，公主可以邀请任何她喜欢的小朋友来皇宫同她玩耍，而不论对方出生何种家庭，父母有何身份地位。在这天早上举行的娱乐活动中出现了一个小矮人。他有一颗畸形的大脑袋，一双弯曲的腿，驼着背，还长着一头鬃毛般的乌发，模样丑陋不堪。孩子们见到小矮人全都兴奋得大嚷大叫，小公主更是大笑不止。这个小矮人的父亲是个穷苦的烧炭人，而他本人是昨天才被人在树林里发现的。小矮人从小在森林里长大，对自己丑陋的相貌模样丝毫没有意识到。当演出结束时，小公主将头上的一朵白玫瑰扔给了小矮人。小矮人非常喜欢公主，而且还以为小公主爱上了他。当听说小公主要他再为她表演一次，小矮人便迫不及待地跑去找公主，结果在王宫的一间房子里看到了一面大镜子。等他明白镜中的那个小怪物就是他本人时，他发出了绝望的狂叫声！他明白了公主不过是在嘲笑他的丑态，拿他寻开心罢了。他悲痛万分，心碎而死。面对一动不动的小矮人，公主却噘着那可爱的玫瑰叶似的嘴唇说：“以后那些来陪我玩的人都必须没有心才行。”这个故事中的小公主向人们展示了肉体美与灵魂美的对立关系，也反映了王尔德在牛津大学读书期间受到的罗斯金的美学思想的影响。作为揭开英国唯美主义运动序幕的“先拉斐尔派”让王尔德领悟了“灵”之外的“肉”等观念。

《渔夫和他的灵魂》讲述的则是一个渔夫对肉体之美的极度追求，体现的是灵肉之间水火不容的冲突。在《西班牙公主的生日》中，尽管小公主冷漠自私，但她毕竟是有灵魂的。而在这个故事中，美人鱼是完全没有灵魂的肉体美的象征。故事的重心似乎在于渔夫在追求肉体美的道路上如何与代表世俗价值观的灵魂发生激烈冲突，最后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年轻的渔夫爱上了被他网住后又放回海中的美人鱼。美人鱼却断然拒绝了渔夫的爱情，因为渔夫同美人鱼不一样，是有灵魂的：“如果你肯送走你的灵魂，那么我才会爱上你！”难以自拔的渔夫踏上了寻找如何放逐自己灵魂的艰难旅程。在经历了一系列徒劳的追寻之后，他找到了一个女巫。在接受了女巫提出的苛刻条件之后，渔夫终于送走了自己的灵魂。一年之后，他的灵魂来到海边呼唤主人，但遭到断然拒绝。又一年过去了，灵魂带着财富回来了，但渔夫说：“爱情比财富更重要。”第三个年头过去了，灵魂又从陆地来到海边，它向主人描述了一个佩戴面纱，赤足跳舞的美丽少女。年轻的渔夫想到小美人鱼没有脚，不能跟他跳舞，心里有些失落，于是答应去看一下，然后再回到爱人身边。欣喜若狂的灵魂赶紧进入渔夫的体内。在灵魂的诱惑下，渔夫一路上做了许多邪恶之事。然而当年轻的渔夫重新回到海边的时候，美人鱼早已消失不见了。两年过去了，住在海边的渔夫听见海洋中传来的哀号，他向岸边冲去，看见了小美人鱼，小美人鱼却躺在他的脚下死去了。痛不欲生的渔夫抱着小美人鱼，不顾灵魂的苦苦恳求，任凭黑色的巨浪一点点逼近，最后被海水吞没了。

《星孩儿》讲述了一个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冬日夜晚发生的故事。两个穷樵夫这天晚上穿越一个大松林往家赶路时，看到从天上掉下来一颗非常明亮的星星，似乎就落在小羊圈旁边的一丛柳树后面。结果他们在雪地上发现了一个用金线斗篷包着的孩子。其中一个樵夫尽管家境贫寒，但仍然把婴儿抱回家中，交给妻子收养。这个星孩儿跟樵夫的孩子一块儿长大了，长得非常英俊，但他日益变得骄傲、残酷和自私。他没有了同情心，自认是其他孩子的主人，把他们唤作奴隶。他甚至残酷对待那些残疾人以及那些有病苦的人。铁石心肠的星孩儿不仅残忍地对待穷人和动物，而且不愿和化身为乞丐的母亲相认，并且无情地赶走了母亲，结果他的容貌变得像蛤蟆和毒蛇一样丑陋无比。此时的星孩儿才醒悟过来，他后悔莫及，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回自己的母亲。在浪迹天涯的过程中，星孩儿饱尝了人间的辛酸、嘲笑和冷漠。在他怀着牺牲自我的善良之心帮助了小兔子和麻风病人后，他恢复了以往英俊的相貌，最终和自己的父母亲相认，当上了国王。

批评家都注意到了王尔德两部童话集所体现的唯美主义文艺思想，以及它们对于非功利的意象美和形式美的极致追求。事实上，那些童话富有诗意和哲理的凄美结局既表达了作者追求基督教乌托邦的理想的破灭，也是王尔德唯美主义的一种归宿。当然，作者唯美主义叙事的后面仍然透露出敏锐的观察力：对社会现实的控诉，对统治阶层的冷酷残暴和富人的功利自私的谴责，以及对贫困无产者和弱者的同情，对善良之人的自我牺牲精神的颂扬。

王尔德的童话汲取了传统童话的三段式叙述模式，但作者唯美主义的叙述，包括其绚丽的文笔和细致入微的心理活动描写，以及凄美的结局等因素，使王尔德短篇童话小说成为维多利亚时代晚期具有突出特质而别具一格的一道风景。

另一方面，王尔德的童话在艺术本质上是对维多利亚时期翻译引进的安徒生童话的回应和对话。当时随着安徒生童话英译本的流行，童话故事中会说话的物品和动物日益为人们所喜闻乐见。此外，安徒生童话特有的充满忧郁感伤的诗意气质，大胆抒发哲理和思想以及表露作者个人对社会的观察和看法等，都对王尔德的童话创作产生了影响。首先，王尔德承袭了安徒生童话所体现的爱心、同情心和怜悯之心。无论是那只因长相特别而受到同伴嘲笑、侮辱的丑小鸭，那个在街头卖火柴的小女孩，还是那个爱上了人间的王子，但为了所爱的人而牺牲自己的小美人鱼，安徒生笔下的这些经典形象在一个多世纪以来，一直深深地打动着一代又一代小读者和大读者的心。这些形象对于王尔德产生了很大影响，反映在他的童话之中。不同的是，王尔德将其转化为维多利亚时代的仁爱主题，如“快乐王子”中，金质塑像将他的赤金部件捐献给穷苦之人；“自私的巨人”颂扬了无私才有博爱的道理；“夜莺与玫瑰”中的夜莺为了成全穷学生的爱情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以及“忠诚的朋友”，“星孩儿”“少年国王”等故事，都具有王尔德童话蕴涵的仁爱主题的凄美特征。

其次，王尔德童话在叙事的深层结构上是对安徒生童话的反讽性对话，并由此构建了一种独特的与传统童话的互文性关系。例如，《了不起的火箭》是与安徒生《补衣针》的一种对话。在安徒生的故事中，作为织补针的“年轻小姐”身体非常纤细，因而认为自己高贵典雅。正当她得意非凡，骄傲地挺起身子时，猛然落到厨子正在冲洗的污水沟里，结果她宣称自己要去旅行了。迷了路的织补针继续保持着骄傲的态度，她认为凡是与她为伍的人都应当是高贵的，所以把身旁的一块破瓶碎片当作一颗闪光的钻石，自我夸耀起来……与安徒生笔下纤细的织补针相比，王尔德笔下的火箭身躯高大，态度傲慢。尽管这出现在皇室婚礼上的“了不起的火箭”不过是烟花大家族中的区区一员而已，但他自视甚高，目中无人，而且总是以自我为中心，还要别人也为他着想。他多愁善感，要求别人欣赏他“多情的品行”，还说维持其一生的唯一事情就是想到自己要比别人优越得多。这种人格倾向与安徒生的织补针形成微妙的呼应。由于他多情的眼泪弄湿了身上的火药，无法点火升空了。当所有那些他瞧不起的穷亲戚们齐齐飞上天空，发出灿烂光芒，使人群发出快活的欢呼时，这毫无用处的傲慢者却变得更加傲慢了，他认定人们留着他是为了欢庆某个更盛大庆典的。

《渔夫和他的灵魂》是对安徒生《海的女儿》的反写。《海的女儿》是最著名的安徒生童话之一，通过美人鱼对人类灵魂的向往并为此作出的牺牲奏响了一曲追求理想的赞歌。而在王尔德的故事里，青年渔夫为了获得代表肉体之美的美人鱼，不惜一切代价要舍弃人类的灵魂，最终走上了放逐灵魂的不归路。他和安徒生笔下的美人鱼一样，为了自己的追求坚持不懈，至死方休。但两者是反向而动的，安徒生笔下的美人鱼为获得王子的爱而不惜一切追求灵魂，王尔德笔下的渔夫为获得美人鱼的爱而不惜一切地要抛弃灵魂。王尔德的故事明显是与安徒生故事的反讽性对话。

王尔德的《星孩儿》是对安徒生童话《丑小鸭》的一种反写。《丑小鸭》讲述一个偶然出生在鸭群中的天鹅如何历尽贬损和磨难，最终迎来命运的转机。在经历了秋天的坎坷和严冬的劫难之后，丑小鸭终于迎来了春天。他可以展翅高飞了，他不再是丑小鸭，而是一只美丽洁白的年轻天鹅，加入了高贵的天鹅群行列。在王尔德的故事里，星孩儿天生高贵，从天而降，上天似乎要让他在人间的贫寒之家经受磨炼，以成堪用的经国大才。星孩儿却走上了一条相反的道路，他自恃血统高贵，变得傲慢自大，自私自利。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失去了基本的同情心，冷酷地对待那些残疾人以及有病痛的弱者，而且残忍地虐待动物……这与传统童话的主人公特征是完全相悖的。传统童话的主人公之所以获得命运的转机，在本质上靠的是纯真善良的本性。他（她）不受世俗偏见、权势或所谓理性功利主义的摆布，尊重和善待大自然中的一切生命和事物，尤其是善待老者、弱者和各种弱小的动物。星孩儿在无情地赶走了化身为乞丐的母亲之后，他原本英俊的容貌变得像蛤蟆和毒蛇一样丑陋无比。震惊之后，星孩儿踏上了悔罪与救赎的艰辛路程，在历尽磨难之后恢复了善良本性，成长起来。然而星孩儿只做了三年的国王就去世了，因为他受的磨难太深，遭遇的考验太沉重。而他的后继者“却是一个非常坏的统治者”。这结局又是与传统童话的反讽式对话。

王尔德童话具有明显的儿童本位和非儿童本位相融合的双重性特征。作者创作童话的直接动因来自于为自己的两个儿子讲述故事，但这些形成文字后的童话故事明显具有成人读者才能领会和鉴赏的意义与内涵。细究起来，王尔德童话不仅包含着复杂的伦理道德意识、宗教救赎思想、基督教乌托邦理想，以及对安徒生童话等经典童话的反讽式和戏谑式颠覆所构建的互文性，而且他的故事都是通过唯美主义的语言和复杂的画面色彩呈现出来。而这正是王尔德本人所要表白的，他的童话故事“既是写给孩子们的，也是写给那些仍具孩子般好奇快乐天性的人们，以及能够在简单模式中体会出别样滋味来的人们的”。

王尔德的一生是奇崛不凡的，生前伴随着他的不仅有令人欣喜的鲜花和掌声，也有令人侧目的争议和潦倒。当岁月的尘埃落定，今天的人们至少可以认定，他就像《鹅妈妈故事集》的作者贝洛一样，仅用九篇童话就在英国童话版图中占有耀眼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