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文学重要作家-马塞尔·埃梅

马塞尔·埃梅（MarcelAymé，1902—1967）出生于法国东北部汝拉山区的儒瓦尼镇。父亲是铁匠，因为子女多，家境很贫寒。埃梅两岁丧母，由外祖母抚养成人。他中学毕业时成绩优良，本想进理工科大学深造，不料因病终止了学业。后来他自谋生计，先后当过兵，学过医，做过小贩、银行职员、保险公司经纪人、营业员、泥水工、清洁工、影片中的群众演员、报纸编辑等。1925年，他开始了文学创作生涯，一生著作等身，其中长篇小说主要有《陈尸台》（1928，获泰奥弗拉斯特-勒诺多文学奖）、《绿色的母马》（1933）、《秘密牛》（1939）、《美丽的画像》（1941）、《吞婴蛇》（1943）、《小学生之路》（1948）等；中短篇小说集则有《画图井》（1932）、《穿墙记》（1943）等。在这些作品中，以《绿色的母马》最为著名，它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最畅销的小说之一。据统计，埃梅在成人文学创作方面的作品计有长篇小说17部，中短篇小说集9部，此外还有戏剧10种，评论2部。

埃梅被认为是20世纪最具独创性的法国作家之一。他生前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死后声誉却愈来愈高。据80年代的一项调查，在法国现代作家中，埃梅是最受青年读者欢迎的10位作家之一。他的作品文笔洒脱，想象力极为丰富，往往以怪诞离奇的故事，讽喻现实生活的荒谬，表面上是无稽之谈，实际上给人以强烈的现实感。埃梅的不少作品是以梦和幻想为题材的。因此，他的有些成人文学作品从表现手法上可以说与童话艺术仅有一纸之隔。也许，正是这种独特的艺术创作气质，使埃梅为20世纪的法国童话做出了同样独特而又重要的艺术贡献。

埃梅的童话在数量上虽然无法与他的成人文学作品相比，但就其质量和影响力而言是绝不逊色的。这些作品主要被收集在《捉猫猫游戏童话集》（1934）中。这部童话集由于深受欢迎，于1950年、1958年还分别出版过续集和末集。

《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的“儿童文学”条目在谈及法国1930年至1940年间的儿童文学时认为：“1934年，马塞尔·埃梅写出了奇迹般的童话的第一部分。这是叙述两个女孩和一批会说话的动物一起历险的故事。这些严肃的喜剧故事被收在《捉猫猫游戏童话集》中。他和布伦霍夫、富歇一起，使这个十年成为法国儿童文学的重要时期。再也找不出可以同这十年相提并论的时期了。”这样的判断，当然是有其根据和道理的。

《捉猫猫游戏童话集》共收有17个彼此有联系而又各自独立成篇的短篇童话故事。这些童话都以两个小姐妹德尔菲纳和玛丽纳特为主人公，描写了姐妹俩与父母及农场的鸡、鸭、猫、狗、猪、牛、马、驴等家禽家畜乃至狼、狐狸、野猪等动物之间发生的一个个生动有趣的故事。埃梅写作这些故事的最初动机源自对小女儿弗朗索瓦兹的一片父爱之情，而且，他以女儿为原型，塑造了故事中的小姐妹俩，不过，从创作的精神源头探寻起来，我们会发现作者早年生活的经验和印记对其童话创作的影响。埃梅很小时就被寄养在了外祖父家。村子旁边有一片大树林，外祖父家有瓦厂、耕地和牧场。尽管母亲早逝，家境贫寒，不幸的阴影笼罩着埃梅的童年，但是，那宽阔的树林、牧场和有趣的田园生活在他的童年记忆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恰如康·巴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中说的那样：“在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世界对于我们来说，和成年时代不同。童年时代阳光更温暖，草木更茂密，雨更丰沛，天更苍蔚，而且每个人都有趣得要命”“对生命，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埃梅童话中所描写的森林、小溪、山谷、牧场、居室、庭院、学校、家禽、动物等及其所散发出的清新旷野气息和乡居生活气息，无不与作者早年的观察和体验有关。当然我也想说，这些童话的艺术构成不仅仅来自或依靠单纯的生活素材积累，而且还融入了作者独特的艺术想象和创造成分。

从童话艺术的角度来分析埃梅童话，下列诸项是格外值得我们注意的：

一、埃梅的童话作品继承了塞居尔夫人《驴子的回忆》所开创的以具体写实的手法描绘儿童现实生活、辅以灵巧的幻想手法制造童话意趣的创作方式，并将现实与幻想的融合艺术推到了一个新的堪称完美的阶段。

传统童话所描述的生活内容绝大多数是远离儿童现实生活的虚构故事。近代法国童话在描绘儿童日常生活形态并以之为主要表现内容方面做过了不同程度的努力，埃梅童话的出现可以说使这种努力达到了一个成熟、完美的艺术阶段。他的童话描绘的是儿童日常生活中的学习、游戏和生活故事，具有很强的生活化的叙事风格，同时，作者又将儿童世界、成人世界、动物世界自然地融为一体，将现实中人的世界与拟人化的世界、写实手法与幻想手法巧妙而自然地衔接、熔铸为一个童话艺术整体。因此，埃梅童话与整个现代童话更贴近儿童的心理、更贴近儿童生活的艺术发展趋向是一致的。

我们来看看《图画引起的风波》这篇作品。玛丽纳特过生日时，一位叔叔送图画颜料给她当礼物，可爸爸妈妈不愿小姐妹俩到处涂抹，不准她们画画，；而让她们去干许多活儿。在鸭子等动物的帮助下，姐妹俩到了牧场上去作画。她们给驴子画了一个侧面像，只画了两条腿；两头白牛请她们画像，她们说牛身子是白色的，画不出，因此只画了头和角。姐妹俩又分别用一张纸和半张纸画公鸡和马，结果马画得比公鸡还小。驴、牛、马都很生气，渐渐地，它们都变成了这副模样：驴只有两条腿，牛隐去了身子，马的身体缩得比公鸡还小。爸爸妈妈回来见状急忙去找兽医。小姐妹也十分着急，最后，在鸭子和其他动物的配合下，它们终于在父母和兽医赶来之前全部恢复了原状。

在这篇作品中，整个故事是极度荒诞、夸张的，但作者对儿童心理、行为等的描述又是极为细腻、逼真而传神的；故事的表层神奇而怪异，但其内在的冲突与演变又颇具一种情理上的真实。因此，埃梅童话植根于现实而又超越现实，表现出一种以现实启动幻想，以幻想激活现实的独特、成熟的童话艺术策略。

二、埃梅童话成功地塑造了众多富有鲜明个性的栩栩如生的动物形象。这是构成其童话意趣的一个重要的艺术来源。

在法国儿童文学史上，动物一直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艺术角色。从《列那狐的故事》、拉封丹的《寓言诗》到贝洛笔下的狼外婆、塞居尔夫人塑造的驴子等等都是如此。埃梅继承了这一传统，他笔下的家禽和野兽都被拟人化了。它们不仅是孩子们的好朋友，而且有思想、通人情、懂道德、能说会道、具有鲜明的个性和迷人的情趣。例如猫一搔耳朵，天就要下雨（《会搔耳朵的猫》）；猪拼命节食，奢望长得像孔雀一样美（《孔雀和猪》）；牛有了学问，就不肯再干活了（《有学问的牛》）；狼企图变得善良可终究本性难移（《学做游戏的狼》）……而且，作者笔下的动物形象往往还具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如《心地善良的狗》中，狗把自己的好眼睛换给了瞎子主人，自己成了瞎子；猫又主动提出把好眼睛换给狗，因为狗有了好眼睛后，在家里干活时比它起的作用大；狗呢，知道眼睛瞎了很不方便，宁肯自己受痛苦也不愿把瞎眼睛换给猫。在这里，动物的故事中分明寄寓着作者对人间那种自我牺牲精神和博大情怀的赞美，而动物的形象及其精神也在这种人世间的比照中得到了升华。

三、埃梅童话具有浓郁的情趣和高超的幽默艺术技巧，显示出十分地道的幽默艺术智慧。

埃梅童话在故事构思、形象塑造、语言表达等方面，都表现出一种对儿童天性、童话美学天性的深刻理解和艺术创造能力。例如《一场虚惊》中，奶牛科纳特及牛群先后失踪。在侦破案情的过程中，猪认为“贼都是一些穿着褴褛的人”，并对吉卜赛人乱加怀疑，结果不仅挨了一顿打，连自己也被扣压了。而善于观察和思考的鸭子根据种种线索，进行分析推理，最终破了案，教训了偷奶牛的农场主，领回了奶牛。整篇作品故事情节安排得生动有趣，引人入胜。在形象塑造上，埃梅善于通过对话和行为描绘，来入木三分地刻画形象。请看《孔雀和猪》中的一段精彩对话：

小姐妹指着猪回来的方向叫道：“彩虹，啊，它真美！”

猪扭过头，满以为小姐妹在赞扬它开屏了，得意地说：“瞧啊，我开屏了！”

爸爸妈妈说：“算了吧，丑剧该收场了。进你的圈去吧，时候不早了。”

“进去？”猪反问道，“你们没瞧见我这羽尾太大进不去吗！进院子倒还勉强，从这两棵树中间是怎么也穿不过去的呀！”

小姐妹友好地说：“你把羽毛收拢，不就穿过去了吗！”

“啊，对呀。”猪说，“我倒没想到。这也不难理解，羽尾刚长出来，我还不习惯……”

在这里，对话构成了对猪的一种尖锐、辛辣的讽刺性幽默，同时也巧妙地突出了猪的愚蠢和可笑的特征。

埃梅童话的语言也是极为生动传神的。比如根据贝洛的《小红帽》故事重新构思、创作的《学做游戏的狼》中的例子：狼来到了小姐妹家的篱笆后面，“耐着性子窥视着房屋的周围，它终于满意地看到小姐妹的爸爸妈妈走出了厨房”“便一瘸一跛地沿房屋周围绕了一圈，发现房门都关得紧紧的。在猪圈和奶牛圈那边，它是毫无指望进去的。这类家畜呆头呆脑，无法说服它们，叫它们上当受骗。于是，狼在厨房门口停下来，抬起前脚爪，踩在窗台边，向屋里张望”。当小姐妹发现了狼后，狼一再伪装善良却又忍不住露出了凶残的本性——“狼明白吓人的话说多了不起作用，它就转而央求小姐妹原谅它的感情用事。它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温柔，两耳低垂。它还把鼻子紧贴窗玻璃，使它的嘴变得又扁平又柔和，看上去就像奶牛的嘴唇”。对于埃梅童话的幽默艺术包括语言艺术，曾有评论者给予了热情的评价。贡扎洛·特吕克在《法兰西行动》杂志上撰文认为：“马塞尔·埃梅先生的语言饶有趣味，简洁明了，具有他独特的风格，他将诙谐、同情、准确和轻快的诗意自然而然地同语言融为一体。他使好奇的人感到乐趣，对哲学家产生吸引力，给道学家弥补了不足，让上流社会中有教养的人哭笑不得。人们发现他是他同时代的最好作家之一的时候大概到了。”夏尔·普利斯尼埃1937年在《比利时独立报》上撰文更明确地指出：“为成人写《绿色的母马》和其他十分幽默的小说是一回事情，写《捉猫猫游戏童话集》又是一回事情，善于对儿童讲话的人是再稀少不过了，马塞尔·埃梅先生在这方面是做得令人赞赏的。”421是的，每一个阅读埃梅童话的读者，都会被作品机智轻巧、婉而多讽的幽默风格所陶醉的。

四、埃梅童话继承了法国童话重视道德教育的艺术传统，具有鲜明的道德倾向，同时又避免了简单化的非艺术的道德说教，构成了别具一格的“严肃的喜剧”。

埃梅在童话创作的选材和主题表达等方面，十分注重给予儿童的作品在思想内容上应当具有的道德上的纯净感。他在为自己的童话集所写的“前言”中曾有过这样的表白：“我的童话是没写爱情、没写金钱的浅易故事。好几个大人读过我的童话，写信告诉我说，这些童话并不比任何其他作品更叫他们厌烦。今天，我对此十分满意，因为一本使成人厌烦的书，也会使儿童厌烦。”422

除了选材上的严谨之外，埃梅童话在主题意蕴的挖掘和表达上也显得深刻而富有力量。在名篇《会搔耳朵的猫》中，小猫施展其一搔耳朵就下雨的神奇本领两次帮助了处于困境之中的小姐妹，而小姐妹则和其他朋友一起救出了身陷绝境的小猫。作品中的这一情节是令人难忘的：爸爸妈妈气恼之下要淹死小猫，而小姐妹和猫彼此都为别人的安危着想——猫宁愿被扔下河淹死，也不让小姐妹受罪；小姐妹宁愿被送到可怕的麦莉纳婶婶家去受罪，也要救猫的命。这篇童话与前面提到过的《心地善良的狗》一样，主题都具有一种动人的崇高感。从整体上看，埃梅的童话作品大多具有严肃庄严的寓意。当这些寓意与埃梅的幽默艺术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就避免了可能陷于说教的艺术陷阱，而成为一种愉快的教育或“严肃的喜剧”。

除了《捉猫猫游戏童话集》外，埃梅还有另外一些童话作品也是十分著名的。如《七里靴》就是流传很广、影响颇大的一个童话名篇。

在法国以及其他法语国家和地区，埃梅童话早已成为脍炙人口的畅销书。不少国家将其中的某些童话选为中小学教材。法国评论界也给埃梅童话以很高的评价，认为埃梅童话再现了拉封丹动物寓言的风格。安德烈·卢梭1938年在《费加罗报》上发表文章说：“如果评选讲故事王子的风尚犹存，桂冠应该属于马塞尔·埃梅。”法国已将埃梅的部分童话故事搬上了银幕，并以《传奇生涯》为片名，为埃梅摄制了一部介绍其文学生涯的传记影片。世界上其他许多国家也陆续翻译介绍了埃梅童话。1984年，在巴黎大学举办了题为“马塞尔·埃梅和他的时代”的国际学术讨论会。来自法国各地以及西班牙、英国、荷兰和非洲的学者出席了大会。由此可见，埃梅及其创作的意义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日益引起人们的重视。同样，他对20世纪法国童话创作的艺术贡献，也必将引起人们愈来愈大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