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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澳大利亚的美国学者伊莉萨白·格罗兹(ElizabethGrosz)是一位有分量的女性主义哲学家。早年，她的研究兴趣是精神分析理论，曾以女性主义视角对传统精神分析理论的主题作出言简意赅的概括，把弗洛伊德的工作分为两大主题：潜意识和性，认为拉康的贡献则是在这两大主题中注入一种符号学的洞察力。在拉康那里，潜意识、性、欲望和身份被理解为产生意义和越轨的场所。而“潜意识被建构成‘像一种语言’的东西，它由两个具有语言功能的支柱来支撑：比喻/节略和换喻/替换。性驱动力则是具有文化意义的系统及其再现的结果"。格罗兹的这一理解不仅让人看到弗洛伊德与拉康理论之间的差异，也彰显出拉康工作的意义，即从文化、社会和语言来说明潜意识和性驱动力，解释主体和性别差异，从而为女性主义精神分析学的诞生打开一扇大门，这也是同弗洛伊德学说相比，拉康理论更受女性主义学者欢迎的原因。
格罗兹对法国哲学的熟稔还体现在她出版的《性的颠覆：三位法国女性主义者》一书中，对于一个一直困惑女性主义哲学家的重要问题，即法国与英美女性主义哲学之间的差异问题，格罗兹给出一个独特的解释。在她看来，法国哲学的特点是探讨语言与主体之间的关系，而法国女性主义哲学家则力图分析被视为菲勒斯中心的语言与性别主体之间的互动，她们并非像英美女性主义者那样把语言作为经验研究的对象，关注性别歧视的语言、词语、语法、造句法规则，以及短语的使用，而是直接对语言的基础结构和普遍形式提出质疑，认为语言不仅是命名、标示或交流的系统，也是所有价值的入口。格罗兹的这种看法也不禁让人联想到不同民族特点与其哲学价值观之间的内在联系。倘若我们从民族特点分析哲学价值观便会发现，法国民族自古以来便是一个多元、浪漫、反抗、革命和追求自由的民族，其哲学价值观也是发散的，无法聚焦到一7I个单一的传统之中。当代法国哲学也是在这种多元和反叛中形成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以及注重精神分析和语言、试图颠覆宏大形而上学体系的理论特色，这也是法国哲学总对人们有巨大的吸引力，令人无限向往的原因，因为它能够给人带来变革的希望和曙光。然而，无论当代法国哲学以何种理论途径探讨语言与主体的关系，无论法国女性主义哲学家借助何种大陆哲学资源说明父权制语言与性别主体的联系，其宗旨都是在反抗和颠覆中重生。格罗兹曾这样描述道：“如果说笛卡尔标志着现代主体概念开端的话，尼采、马克思和弗洛伊德则可以被视为启动了一种后现代的理解。它暗示着认识主体的去本质性和非稳定性，即它的历史构建性。我们可以把笛卡尔的名句颠倒过来：我思我不在，意识不在。”与法国哲学相比，英美民族则更为注重实践和实用，基于经验主义、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哲学价值观来生活，这也是美国女性主义哲学对女性日常生活和社会变革实践做出更大贡献的原因。
伴随格罗兹的著作《时间的旅行——女性主义、自然、权力》中译本的问世，我还想说明格罗兹的这本著作给我们带来的一个重要启示，即对于自然与文化的悖论的新阐释。众所周知，女性主义的理论基石是“社会性别”,但当人们把性别当成与生俱来的生物学事实，把社会性别理解为一种社会价值和角色时，也需要说明在社会性别概念中自然与文化之间的辩证关系，而不能把两者截然对立起来，但这一说明工作迄今并没有取得令人满意的成果。然而，格罗兹通过对达尔文进化论的研究强调，达尔文与弗洛伊德一样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思维方式和解释模式，有助于女性主义理解自然与文化的分殊与联系。倘若人们承认达尔文的进化论可以成为一种解释模式，那它便可以解释所有生命形式从低级到高级的运动，从政治生命、文化生命、自然生命到人工生命，而形成这种运动的机制便是自然选择和变异。“‘再生产’是各种形式的重复，它制造出了各种变体，这些变体是不完全的或者新型的复制品，亦即形式多样的差异。"格罗兹相信，女性主义可以从达尔文的进化论中汲取以下一些思想成果。
其一，不要对自然有强烈的抵触情绪。在女性主义理论和实践中，一直有人认为自然是有待抗争的障碍，但格罗兹却批评了这种看法。这不仅是因为生物学的研究对象包括生命、机体、有机进程或有机活动，也因为既然人是自然生物，就没有理由不对自身进行说明，回答诸如生命体中究竟蕴含着何种现实和潜能，可以使得文化、社会和历史的力量作用其中，并积极地改造着这种存在，以及作为生命系统的结构与组织，生物又如何推动促成文化生活与社会变迁等问题。如同达尔文一样，格罗兹也主张物种本身的特性是不固定的，是永远处于生成之中的，自然生物的变迁中包括着历史和文化的变迁，而历史和文化的变迁本身也是自然生物的变迁。其二，达尔文的进化论也告诉人们，压迫是各种危害与不公正体系运作的结果，这些体系把某些成员的身体与活动特权建立在剥夺其他群体权利的基础之上，因而后者需要为生存而斗争，而在这种斗争中，重要的武器便是“自我扬弃”,从这一意义上说，人类社会的政治活动也是一种激发个体和群体进行自我扬弃的努力。其三，要意识到统治权是无形的和不固定的，而且会不断地受到抵抗与力量重组的影响。达尔文认为，无论在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中，权力与抵抗之间的循环往复都体现为一个永无止境、自我扬弃的螺旋上升过程。其四，达尔文也为女性主义理论提供一种重构概念的方式，使之有可能超出自然与社会、生物与文化的二元对立来理解两者之间的关系。达尔文认为文化本质上与自然无异，自然不是某种有待完善之物，文化也不是自然的完善形式。自然具有无穷的创造力和选择能力，其作用范围无限广阔并难以估量，自然与社会之间始终会存在某种连续性和共谋关系。 人们通常都会以为达尔文是一个地道的生物决定论者，但格罗兹对其思想的解释和分析却让人看到：自然选择本身也是一种社会和文化选择，在人类社会中，并不存在纯粹自然的“生物”和“性别”,女性主义在政治上的努力不仅是为了女性生存进行的斗争，也是一个人类社会、历史与文化，以及权力本身不断地敞开自我，追求差异和变化的“自我扬弃”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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