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三个十年】

我特别兴奋，一点儿都不紧张，等待这个跟大家见面的机会等了好长时间，今天终于站在这儿了，挺高兴的。那么，我是谁呢?我叫王潮歌，女，汉族。20世纪60年代生于北京，已婚，育有一女。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我唯一做过的职业就是导演。我认为“我是谁”这个问题，是大多数中国人现在每天都在问的一个问题，但知道“我是谁”特别不容易!我的人生第一个十年就忙了一件事，那就是成长。扁桃体发炎，打针，吃药，然后继续长大。上小学，搬家，跟父母吵架，跟我姐打架，反正就是忙着长大。

人生第二个十年，我忙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疯狂地喜欢上了一个小哥哥。在我们那个年代，早恋是很大的问题。我怎么能够喜欢小哥哥呢?可是我长大了，我是一个青春少女，我看到一个梳着分头的小哥那么，我是谁哥，我就喜欢了，怎么办呢?我可以不告诉任何人，我可以不让别人知道，隐瞒着父母，也隐瞒着他。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说：“明天我要穿一双黑色的鞋，配哪双袜子好呢?小哥哥会喜欢什么样的呢?”这个小哥哥是谁，我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是很长一段时间，埋藏在我心底的这个秘密，让我变得美丽，让我变得丰富，让我在看到风沙的时候，让我在看到雨雪的时候，让我在看到落叶的时候，让我在被老师叉着腰骂的时候……心里很坦然、很自在，因为我心里有一个我喜欢的人。

第二件事情是，我疯狂地热爱文学，热爱到了发痴的程度。当时的文学杂志非常少，有一本我特别喜欢的杂志叫《人民文学》。拿到杂志的那天，我会洗头、换新衣服，然后开始阅读。当我慢慢打开杂志，开始阅读那些文字的时候，那种心跳的感觉就跟见着那个小哥哥是一样的。我热爱它，热爱到发痴的程度——我眼睛里只有诗歌，只有小说，只有诗歌和小说里出现的那个世界是我向往的。我开始学着写，写得特棒。十四岁的时候，我已经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两首诗歌了。这就是我的第二个十年。

因为小哥哥和文学，我在中学期间一直在扮演一个坏学生的角色。每次上课我都会走神，眼睛顺着窗户就走了，穿过树林，穿过一片低矮的房子，穿过人群，穿过河流，穿过北京城，我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老师突然叫我的名字，我站起来，慌张地看着老师，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到我人生第三个十年的时候，我又忙了两件事：生了两个孩子。yulujidi.com

第一个孩子是我的女儿，是一个健康的小姑娘，长得虽然一点儿都不像我，没有一双大眼睛，但是她在努力地学习我。我的第二个孩子是我的作品。我不断地用我导演的才华，导出一部又一部作品。

【长板理论】

现在到了我人生的第五个十年了，这个第五个十年没过完，所以还没法总结。但是此时此刻我站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我正在努力地想“我是谁”“我该往哪里走”。大家知道有一个叫短板的理论，说如果你要是短板的话，你的水就会流出去。我站在这儿告诉大家，我就是那“长板理论”。

所有板都短，我却有一个长板，那就是我的作文写得非常之好。因为我写得好，文学带给我的光荣，带给我的荣誉足以弥补我在物理、数学上的缺陷，所以我现在并不扭曲。因为这个长板，致使我的性格是完美的，致使我今天的生活是幸福的。长板带给了我名和利，还有生活的饭碗。那么为什么要求所有人都把那个短板垒起来，把长板压下去呢?人有能也有不能，所以我想问你是谁。我说的这个理论，会有很多年轻人反对说：“你这样说是不对的!”老师们也会反对，如果你认为我这样说是不对的，我就用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告诉你，如果我今天说“我非常想当一个歌唱家”,我热爱音乐热爱到哪儿去了?我天天去练音乐，我可以唱歌吗?我不可以!为什么?我的声带没有长成那个样子，就是我苦死累死，也不能成为一个歌唱家。这是我的短板，我为什么要练?所以要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是谁，才能够把自己的长板变得更长，短板就暂且短着吧!"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很多人都抄写了一些类似句子放在书桌上当座右铭。但是我在想一个问题：一个铁疙瘩，非要把它变成一把宝剑，必须磨，最后磨锋利了，把谁给刺死了。我是一个铁疙瘩，我也可以当一个铁锤，我照样给你弄趴下。我为什么非要成为一把剑?既然我是一个铁疙瘩，我就不想成为剑，我成为一个铁锤，不是也可以吗?所以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变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我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我真心跟大家讲，我从来没有为钱工作过，我从来没有为了我的一日三餐犯过愁。并不是说我不吃饭喝凉水就能长大。如果有一个人跟我说：“你干这么一件事吧，我给你很多钱。”那我第一个反应是：这件事好干吗?我行不行?不行那算了，不管多少钱我都不干。这是我的骨气吗?不是!是我特别自觉自愿的一种高瞻远瞩的人格魅力吗?也不是!其实就是一种生活技能。我认为现在真的饿不死人，你们随便找一个餐饮一条街，就会发现那儿招洗碗工、服务员，你只要会洗碗、会给人家端盘子，就饿不死。那么为什么在饿不死的情况之下，人们会抛弃自己的爱好，抛弃自己的理想，去寻求那碗饭呢?这个我想不通。

我不认为工种有高有低，每一个人在这块土地上都有与生俱来的平等：我们都是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都是一日三餐，都是要睡八个小时的觉，有谁比谁高、谁比谁低吗?唯一有高低分别的就是你的心智在哪里。所以我要反问一个问题：你是谁?那么，你是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简单的生物法则。你人生前面的二十年，都在为别人的愿望而努力或者不努力，然后等下一个二十年的时候，你说“这种生活为什么不是我想要的”。你在埋怨三，埋怨四，埋怨政府，埋怨社会，埋怨父母，埋怨同事，埋怨领导，埋怨任何一个人，因为那些人没有给你好的生活。对不起，不会再有了。因为前二十年的时候，你顺着大家的指挥棒过了大家想要的日子，做了大家想要你做的事情，所以你在往后的日子里，已经没有资格说“我想要什么”了。当然，我并不是提倡不要好好学习，不要努力考大学，不要听老师的话。我的意思是，麻烦你弄清楚自己是谁。

如果你天生对数字敏感，那么你为什么要去学文学?如果你天生所有的机体智能非常之棒，那么你为什么把爱好的运动都放弃了?为什么非要这样?我在微博上看见年轻人在骂人，骂一切有钱人，骂一切有钱人的孩子，骂一切有钱人的生活，骂一切成功的……为什么?大家说这叫羡慕嫉妒恨。实际上你们在说：“为什么我不可以像你一样?!”

难道人人都想追求富裕，都想追求美好，都想追求幸福，都想过上那样的生活是不对的吗?我说不对!因为你是谁，因为宝塔尖上就那么一两位，你凭什么是他?你有这个能耐吗?你有这个长处吗?甚至你有这个命运吗?如果连这些东西都不具备，就不要说“我怎么就不是马云呢”。对不起，你不是他!他就是他，你就是你。如果你并不具备他的能力，那你就不要质问马云凭什么拥有那么多财富。

我们长的样子都不一样，为什么我们的命运是一样的?这种趋同的观念致使非常多的年轻人在前行的路上是迷茫的，不知往哪儿走，左边?右边?向站在这个舞台上的所谓的导师们学习吗?他说喜欢文学，哥们儿也去了，能这样吗?我就是我，你就是你，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必须承认这种不一样，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是谁。其实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可能是完美的。

生活没有好坏，有的是你怎么比量这个生活。要是你现在想：“如果我没有一辆迈巴赫，我这还叫人生吗?”那么，你看见你家的奔驰也会生气!如果你天天想：“天上的直升机怎么没有一架是我的?”那你看见迈巴赫也会生气!你有了什么能让自己不生气呢?其实我说的这个“我是谁”的问题很简单，简单到就像我们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一样。知道我是谁，就知道我如何前行，我将往哪里去。

成功是什么?成功是我感到幸福，我感到我生而有意义，我感到我没有那么多的挫败，我感到我这个人不错!这就叫成功!

放松下来，留下什么是什么在我的第四个十年里，我大概知道我是谁了。于是又出现了第二个问题：我将向何处去?这个问题极其残忍，比“我是谁”要残酷。

我现在主要思考的是我要放下什么。我的肩上有我的父母、孩子、丈夫和我自己爱好的很多东西。我这个肩上挑着我的工作，有那么多场好的演出，每一天都在开演，有成千个演员在指望着我们。我这小肩膀啊，扛得住吗?我扛得了昨天，扛得了今天，扛得了明天，我还扛得了后天和大后天吗?我还扛得了多久呢?所以现在，我能否让我的十指从攥着拳头的姿势慢慢地舒展成一个掌，再从这个掌慢慢地把手指头松开，让非常多的东西像流沙一样顺着我的指缝流走，就如同岁月，就如同我的青春，就如同每一个春夏秋冬。我放松下来，就这么静静地待在这儿，留下什么是什么吧!

我现在正在努力地做这件事，但这件事太难了!不仅需要智慧，而且需要有极其坚定的意志力，因为诱惑太多了!作为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我们是最幸运的，因为我们迎来了一个好的时代，这个时代允许我们追求个人的梦想，有机会完成我们想完成的事业，但是同样这个时代，它在加速地前行。

这个速度是十三亿人推着往前走的速度，我们作为一个个个体，能跟上已然不易，能跑在前边就更困难，所以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挫败感。如果能够慢下来，看一看身边的风景，听一听鸟鸣，可能我们不会因为没有钱买房子而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如果生命中那些简单的事情，比如吃饭、睡觉、结婚生子、有病瞧病、没病高兴，就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要被房子、车所阻碍的话，那这觉也就甭睡了，睡了也会做噩梦。

世界是五颜六色的，人是各式各样的，个人过个人的日子，没有必要过“他”的日子。

【何宇佳(青年代表):】

我觉得人得先拥有了，才能去谈放弃，就是你还没有拥有一个东西的时候，没办法去放弃。您怎么看拥有与放弃的问题?王潮歌：谁说放弃的是一个拥有的东西?放弃可以是我追求的路途。对吗?我打一个比方，我说你往前走，前面有辆车，你说你不拿，这是不是放弃?谁说我先有了，再扔了，这叫放弃?所以把放弃的这个姿势，变成先拿到再放弃，本身是对“放弃”这两个字的误解。比如说我现在可以放弃的是什么?我放弃今天晚上跟他吃一顿饭，我没有说吃完了饭以后我俩就不再吃了。这叫放弃，放弃是不再拥有。

【陈昱伯(青年代表)】

一个人要敢于去做自己，这需要非常大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勇气去说“我要做自己，我要走自己的路”,有些人就是喜欢走别人走过的路，安全。那您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他们要做怎样的自己呢?王潮歌：世界上并非每个人都是快乐的，有一部分人快乐，有一部分人就不快乐，所以像你刚才说的那样需要选择。只要是你选择的，那对不起，你得受着。如果你说你就要选择，你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你也不想找，你就按他那个路走，那就是你的选择。我不是告诉大家有一条唯一的、绝无仅有的道路，我只是说我正在走的道路，我是这样。这个世界是很丰富的，有些人快乐，有些人不快乐，有些人好了，有些人不好了，我不认为每个人都会一样。

【徐天星(青年代表)】

我成绩很差，读模具与设计专业，这是我并不喜欢的专业，刚毕业。没有经济基础，当我遇到了一个我爱的女孩的时候，我自卑，不敢去爱。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办?王潮歌：那是你的问题，在该爱的时候你不爱，去做了别的事，不管有任何借口，我认为都是闪失。在你年岁大一点儿的时候往回看，就剩下后悔了。即便你有多大的成就，挣了多少钱，你都会相当后悔。我跟我爱人结婚时买的第一个席梦思床垫，三百一十八元钱。我们在西四环买的，要拖到红庙去，花了十元钱，租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上面是床垫，床垫上面是我，前面是那个大学的班主任。一个大学老师教了十年的书，骑着三轮车，带着他的媳妇回家了。我们依然幸福了一辈子。

全世界有几十亿人，繁衍生息，世世代代。人类繁衍的前提绝不是因为金钱。在我们中国拥有十三亿人口的这个土地上生长的人，在大都市里边，能够受到好的教育，能够有工资可拿的人有多少?难道那些人没有生孩子吗?难道在土地里刨食的那些农民，没有教育，没有单位，没有所谓的房子，他们就不能生孩子吗?我认为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别人爱和生育的权利。

【张人匀(青年代表)】

我想知道，您作为一个母亲，是怎样教育您的女儿的。您希望您的女儿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希望她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呢?王潮歌：我首先是这么想的，咱们出生的时候，决定不了父母，他们也不知道咱是男是女。假如他生下来以后发现他的父母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和一个村妇，他不可以埋怨说“你们怎么把我生出来的?你们怎么不能给我一个好的前程?你们不能给我很多钱，供我上大学”。他不可以埋怨。同样我的女儿出生以后，不能埋怨说“你怎么是一个导演?你怎么不能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我?你怎么不能当一个全职母亲?”她也不能说我。因为这就是我们的父母。

所以我说，她摊上了我这样的人当她娘，有好也有坏。我用这样的思想告诫我，要这样当一个母亲：我认为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是我的女儿，所以我一般用一种旁观的目光观察她，我知道她喜欢什么，她不喜欢什么，她特别爱什么，特别恨什么。在观察的过程中，我特别发现，她其实是自动长大的，她按照她自己的方式，由着她自己往前走，我可以在她跟前做榜样，但是我不能插手她成长的过程。比如说我认为她应该开朗，我在她面前就尽量表现得很欢乐。

她五岁开始苦练球艺，十八次问鼎世界冠军，四次摘取奥运金牌，是第一位乒坛大满贯女将。她无所畏惧、顽强拼搏，成为乒坛里名副其实的小个子巨人。不懂英文，她却大胆出国留学，寒窗苦读，终于收获学业大满贯。从运动场到职场，她完成了华丽转身，毕业后她成功转型，成为即刻搜索掌舵人。十五年前，她从国家乒乓球队正式退役，通往求学路，一举拿下清华大学学士学位、诺丁汉大学硕士学位、剑桥大学博士学位。退役十五年，从奥运冠军到商界女强人，邓亚萍依然保持快、准、狠的乒乓风格，归零心态，迎难而上。

除了当运动员，我还能做什么我知道今天在座的同学，很多都来自著名大学，所以我的压力很大。不管怎么样，今天非常高兴能有机会与大家分享我的人生经历，也希望能借助这么一个机会跟大家共同探讨，怎么样才能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转型，从零开始”,关于这个话题我得到过很多人的启发。有一位老者曾经问我，你的奖牌和奖杯都放在什么地方?我说，都放在家里，我父母腾出一间屋子作为我的荣誉室，我所有的奖牌和奖杯都放在这间屋子里面。她说，你应该把这些都收起来，因为这些已经成为过去了，不管你把这些奖杯摆在哪里，都已经不再属于现在的你了。你应该把这些都放到仓库里，重新开始，你还能做一些新的事情，也许会比你的运动生涯更加精彩。

从那一刻开始，我很长时间一直在想这句话，这句话对我的影响很大。作为一名运动员，我们的转型特别困难，所以我选择去读书。

小时候，由于我的先天条件不是很好，很多人并不看好我当一个运动员。但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我不认输，我觉得我有能力证明自己。最后，我还是取得了比较好的成绩。当然，我必须感谢队友、教练、家人对我的帮助。运动员和别的职业不一样，吃的是青春饭，我们无法一辈子坚持这个职业。

即将退役的时候，我面临着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留队当教练；第二个选择是像一个应届毕业生一样，走向社会。事实上我心里并没有个很好的答案，继续当教练会觉得不甘心，走向社会我却无法和应届毕业生竞争。除了当一个运动员，我还能做什么工作呢?除非我能放下世界冠军的身份，重新成为一个学生，重新走进学校学习知识，更好地完善自己。也许这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我决定去读清华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