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密章第七

【题解】

慎密，即指言行谨慎严密。《周易•系辞上》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为人、为政都不可不谨慎。唐太宗也曾对身边侍臣说：“言语者君子之枢机，谈何容易？凡在众庶，一言不善，则人记之，成其耻累。”（《贞观政要•慎言语》）在《臣轨》中，武则天专门就为臣者应行事慎密进行论述，强调：“修身正行，不可以不慎；谋虑机权，不可以不密。”武则天首先指出为政者言行不慎的危害：“人臣不慎密者，多有终身之悔。故言易泄者，召祸之媒也；事不慎者，取败之道也。”其次，她指出为人臣的慎密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曰慎言。说话要谨慎，注意保密，非所言勿言。二曰慎行。做事要谨慎，非所为勿为，所谓“恐惧战兢所以避患也，恭敬静密所以远难也”。由于“言出于己，不可止于人；行发于迩，不可止于远”，故言行能否做到谨慎保密，事关臣子的荣辱，不能不慎。三曰慎独。“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是故君子慎其独”。即使是独处之时，也要谨慎从事，只有做到了慎独，才能在事君、处众时也行事谨慎。同时，她又强调：慎言语，不是缄口不言，而是要时刻保持谨慎的意识，即“人闭其口，我闭其心；人密其外，我密其里。不慎而慎，不恭而恭”。只有言行谨慎，才能“终身无过，享其荣禄”。从本章的论述中可以看出，武则天将慎密视作官员应当具备的重要素质。为臣者言行慎密，才能减少失误，才能终身免祸，享受荣禄。俗话说：“小心谨慎纰漏小，有恃无恐祸患多。”慎密不仅是为官从政的要求，也是为人处事的重要态度，慎言慎行，三思而后行，可使人终身受益。

夫修身正行，不可以不慎；谋虑机权，不可以不密。忧患生于所忽，祸害兴于细微。人臣不慎密者①，多有终身之悔。故言易泄者，召祸之媒也；事不慎者，取败之道也。明者视于无形，聪者听于无声，谋者谋于未兆，慎者慎于未成。不困在于早虑，不穷在于早豫。非所言勿言，以避其患；非所为勿为，以避其危。孔子曰：“终日言，不遗己之忧；终日行，不遗己之患，唯智者能之。故恐惧战兢所以避患也，恭敬静密所以远难也。终身为善，一言败之，可不慎乎！”

【注释】

①慎密：言行谨慎、严密。《周易•系辞上》：“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译文】

修身正行，不能不谨慎；筹划机要，不能不周密。忧患常源于所忽视的细节，灾祸也往往是从细小的事情中开始的。做臣子的如果行事不够慎重周密，大多会有终身的悔恨。所以容易泄密的话语，是招致灾祸的媒介；做事不谨慎仔细，是导致失败的主因。眼光好的人可看到无形的东西，听力好的人可以听到弦外无声之音，善于筹划的人总是未雨绸缪，而谨慎的人在事情完成前都处于谨慎的状态。他们做事顺利的原因在于事先的准备，之所以不会陷于困境也是因为事先的谋划。不该说的不说，可以避免忧患；不该做的不做，可以避免危险。孔子说：“整天讲话，不给自己留下忧愁；整日做事，不给自己留下祸患，只有明智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所以谨慎小心是为了避免祸患，恭敬静密是为了远离灾难。终身为善的人，可能因为一句话而失败，所以一定要慎密啊！”

夫口者关也，舌者机也，出言不当，驷马不能追也①。口者关也，舌者兵也，出言不当，反自伤也。言出于己，不可止于人；行发于迩②，不可止于远。夫言行者，君子之枢机③，枢机之发，荣辱之主。

【注释】

①出言不当，驷马不能追也：意指说话应当慎重，否则难以收回。《论语•颜渊》：“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何晏集解引郑玄曰：“过言一出，驷马追之不及。”驷马，古代指同驾一辆车的四匹马或四匹马共拉的车。

②迩（ěr）：近。

③枢机：事物的关键部位。《周易•系辞上》：“言行，君子之枢机。”韩康伯注：“枢机，制动之主。”

【译文】

口是关隘，舌是机关，不妥当的话讲出来，就是驷马也难以追回。口是关隘，舌是兵器，言谈欠妥，反过来会伤害自己。话虽然出于自己的口，但说出来便无法制止；行为虽出于己身，但流传出去便无法阻拦。因此言语和行为是君子最应注意的事，它决定着君子的荣耀和耻辱。

夫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是故君子慎其独。在独犹慎，况于事君乎！况于处众乎！昔关尹谓列子曰：“言美则响美，言恶则响恶。身长则影长，身短则影短。言者所以召响也，身者所以致影也。是故慎而言，将有和之；慎而身，将有随之。”①

【注释】

①“昔关尹谓列子曰”几句：语出《列子•说符》。原文为：“关尹谓子列子曰：‘言美则响美，言恶则响恶；身长则影长，身短则影短。名也者，响也；身也者，影也。故曰：慎尔言，将有和之；慎尔行，将有随之。是故圣人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关尹，春秋末期道家思想家。名喜。约与老子同时代。相传曾为函谷关令尹，与西出函谷关的老子相遇，促成老子著书五千言，后跟随老子不知所终。列子，即列御寇，亦称“圄寇”“圉寇”，战国时郑国人，约生活在庄子之前，其事迹已不可考。据《庄子》中说，其家贫，却不受官粟。是能“御风而行”的神人。其说主要内容是清静无为，脱贵贱，去名利，任其自然而处世。响，回响，回音。

【译文】

君子谨慎的是他所未看到的，畏惧的是他所未听到的，担心发现不了隐蔽的真相，察觉不到细微的东西，所以君子即使在独处时也会谨慎小心。独处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事奉君主、与众人相处呢？从前关尹曾对列子说：“讲话的声音好听，回声就好听；讲话的声音难听，回声就难听。身长影子就长，身短影子也短。讲话是回声的根源，身体是影子的根本。因此，小心讲话，是因为会有附和之声；谨慎行事，是因为会有跟随之人。”

昔贤臣之事君也，入则造膝而言①，出则易词而对。其进人也，唯畏人之知，不欲思从己出；其图事也，必推明于君，不欲谋自己造。畏权而恶宠，晦智而韬名②，不觉辱之在身，不觉荣之在己。人闭其口，我闭其心；人密其外，我密其里。不慎而慎，不恭而恭，斯大慎之人也。故大慎者，心知不欲口知；其次慎者，口知不欲人知。故大慎者闭心，次慎者闭口，下慎者闭门。昔孔光禀性周密③，凡典枢机十有余年④，时有所言，辄削草稿。沐日归休⑤，兄弟妻子燕语⑥，终不及朝廷政事。或问光：“温室省中树⑦，皆何木也？”光默而不应，更答以他语。若孔光者，可谓至慎矣，故能终身无过，享其荣禄。

【注释】

①造膝：促膝，谓对坐而膝相接近，多形容亲切交谈或密谈。

②晦、韬：隐藏。

③孔光：字子夏，西汉鲁国（今山东曲阜）人。孔子第十四世孙，西汉名儒。

④典：执掌。枢机：古指朝廷中尚书、中书、门下等关键职位或部门。

⑤沐日：即休假日。汉代官吏每隔五天回家休息沐浴一次，故称为“沐日”。唐徐坚《初学记•政理部》载：“休假亦曰休沐。《汉律》：‘吏五日得一下沐。’言休息以洗沐也。”

⑥燕语：亦作“宴语”。指聊天、闲谈。《汉书•赵充国传》：“初破羌将军武贤在军中时与中郎将卬宴语。”颜师古注：“闲宴时共语也。”

⑦温室：即温室殿，汉代未央宫殿名，故址在今陕西西安西北。汉武帝时建，位于前殿之北。温室殿有各种防寒保暖的设施，是汉朝皇帝冬天居住的暖殿。《西京杂记》记载：“温室以椒涂壁，被之文绣，香桂为柱，设火齐屏风、鸿羽帐，规地以罽宾氍毹。”同时，未央宫温室殿也是公卿朝臣议政的重要殿所。《汉书•京房传》载：“房奏考功课吏法，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一说在长乐宫。《三辅黄图》载：“温室殿，按《汉宫阙疏》：‘在长乐宫。’”又《汉书•孔光传》颜师古注引晋灼曰：“长乐宫中有温室殿。”

【译文】

昔日贤臣侍奉君主，入朝时在君主膝前亲密陈言，出外则易词答问。推荐人才，唯恐被人知道，不想让人知道这是自己的意见；谋划事情，一定要把高明之处推给君主，不想让人认为计谋出自自己。君子畏惧权威而厌恶荣宠，隐晦自己的智谋，深藏自己的美名，不觉得自身有耻辱，也不觉得自己有荣耀。别人闭口不言，我便闭心不想；别人谨慎在外，我则谨慎于内。不为谨慎而谨慎，不为恭敬而恭敬，这才是最谨慎的人。最谨慎的人，心里知道但不会宣之于口；次谨慎的人，嘴上知道但不告诉别人。因此最谨慎的人闭心，次谨慎的人闭嘴，末谨慎者闭门。从前孔光禀性周密，掌管朝廷机要十余年，每次上书言事，都会销毁草稿。假日回家休息，和兄弟、妻子、孩子闲谈，始终不涉及朝廷的政事。有人问孔光道：“温室殿和官署里都种的什么树？”孔光沉默不语，用些不相关的事情来回答。像孔光这样的人，可以说是非常谨慎了，因此他能够终身无过，享受高官厚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