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人章第十

#利人章第十

【题解】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早在三代时，我国就产生了民本思想。《尚书•夏书•五子之歌》记载夏禹的训诫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尚书•周书•泰誓》亦载周武王曾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到春秋战国时期，这种民本思想又有了新的发展。《孟子•尽心下》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人民是国家的根基，因此养民、利民就成为统治者治国的最重要内容。武则天精通文史，继承前代民本思想，将“利人”作为《臣轨》的重要内容，要求官员把行政利人作为自己的重要职责。本章专论为官者安民利民的必要性和实施策略。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武则天认为：黎民百姓为天所爱，天子承天道以理民，需要大臣的辅佐，故而安民利民也是为臣者辅助天子的重要职责，对百姓要“安而利之，养而济之”，将“助君而恤人”视为大臣至忠的表现。而且武则天认为“衣食者，人之本也”，指出“忠臣之思利人者，务在劝导。家给人足，则国自安”。把兴本业、劝课农桑、轻徭薄赋、不夺农时、发展农业生产看作为官者安民、利人的重要方法。武则天不仅有利民富民思想，而且还将其贯彻到治国治民的实践中去。文明元年（684），武则天临朝称制，颁布《诫励风俗敕》，将安民利民、发展生产作为考核地方官吏的标准，要求州县官吏用心检查那些“惰于农作，专事末游”，“弃其井邑，逋窜外州”的人；敦劝百姓抓住农时，不误农事，发展生产；规定各州县境内，“田畴垦辟，家有余粮”者予以升奖；“为政苛滥，户口流移”者必加惩罚，轻者年终贬考，重者立即更替。垂拱二年（686），她又召集文学之士编撰《兆人本业》颁行天下，指导农业生产。武周时期，韦安石、王方庆、姚璹等人任地方官时扶绥百姓、兴修水利、发展生产，政绩卓著，受到武则天的表彰。因此，武则天当政时期，国家保持安定，农业持续发展，户口增长。尽管武则天的利民思想根本是要维护君主专制统治，但它在客观上起到了改善人民生活、促进社会发展的积极作用。

夫黔首苍生①，天之所甚爱也。为其不能自理，故立君以理之。为君不能独化，故为臣以佐之。夫臣者，受君之重位，牧天之甚爱，焉可不安而利之，养而济之哉！是以君子任职则思利人，事主则思安俗。故居上而下不重，处前而后不怨。

【注释】

①黔首苍生：指天下的黎民百姓。黔首，战国及秦代对百姓的称谓。《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六年……更名民曰黔首。”东汉许慎谓：“秦谓民为黔首，谓黑色也。”唐孔颖达：“黔谓民也，黔谓黑也，凡人以黑巾覆头，故谓之黔首。”苍生，本指生草木之处。《尚书•虞书•皋陶谟》：“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孔颖达疏曰：“旁至四海之隅苍苍然生草木之处，皆是帝德所及。”后借指老百姓。《文选•史岑〈出师颂〉》：“苍生更始，朔风变律。”唐刘良注：“苍生，百姓也。”

【译文】

黎民百姓，是上天最爱的人。因为他们不能自己管理自己，所以设立君主来治理他们。又因为君主不能独自教化百姓，所以设置官员来辅佐他。官员接受君主委派的重任，抚育上天最爱的百姓，怎么能不安抚百姓并使他们获利呢？怎么能不抚育他们并使得到帮助呢？因此，君子担任官职就要考虑有利于百姓，事奉君主就要考虑安定风俗。这样一来，位居于上，下面的人不会认为他们权重；位居于前，后面的人就不会心生怨恨。

夫衣食者，人之本也。人者，国之本。人恃衣食，犹鱼之待水；国之恃人，如人之倚足。鱼无水则不可以生，人无足则不可以步。故夏禹称①：“人无食则我不能使也。功成而不利于人，则我不能劝也。”是以为臣之忠者，先利于人。

【注释】

①夏禹：亦称大禹、戎禹。姒姓，名文命。传说中的古代帝王，夏王朝的奠基者。鲧之子。相传尧舜时代洪水泛滥，禹父鲧用堵塞的方法治水失败，禹受舜命治水，采用疏导的方法，三过家门而不入，终于平息水患。禹治水有功，舜咨询四岳，荐禹于天下。禹继舜为帝。

【译文】

衣食是百姓生存的根本。百姓是国家的根本。人依赖衣食，就好像鱼依赖水；国家依赖百姓，就好像人依赖双脚。鱼没有水就不能够生存，人没有脚就无法行走。所以夏禹说：“如果百姓没有饭吃，我就不能够驱使他们。建立功劳但对百姓却没有好处，我就不能劝诫他们。”因此要成为一个忠臣，首先是要能够有利于百姓。

《管子》曰：“佐国之道，必先富人。人富则易化。是以七十九代之君，法制不一，然俱王天下者，必国富而粟多。粟生于农，故先王贵之。劝农之急，必先禁末作；末作禁，则人无游食；人无游食，则务农；务农则田垦；田垦则粟多；粟多则人富。是以古之禁末作者，所以利农事也。”至如锦绣纂组、雕文刻镂①，或破金为碎②，或以易就难，皆非久固之资，徒艳凡庸之目。如此之类，为害实深。故好农功者，虽利迟而后富；好末作者，虽利速而后贫。但常人之情，罕能远计，弃本逐末，十室而九。才逢水旱，储蓄皆虚，良为此也。故善为臣者，必先为君除害兴利。所谓除害者，末作也；所谓兴利者，农功也。

【注释】

①锦绣纂（zuǎn）组：泛指精美华丽的丝织物。纂，赤色或五彩的绦带。组，宽而薄的丝带，古人多用来系玉、印或冠。雕文刻镂：谓在器物上刻镂花纹图案，以为文饰。《汉书•景帝纪》：“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

②金：一本作“全”。译文从之。

【译文】

《管子》说：“臣子辅佐君主治理国家的方法，必须首先让百姓富裕。百姓富裕就容易教化。所以七十九代的国君，治国的方略虽然不尽相同，但都能统治天下，必定是因为国家富足而粮食充裕。粮食是由农业生产的，所以先王重视农业。劝百姓发展农业生产最紧迫的，首先是禁止从事工商业；禁止从事工商业，百姓就不会游荡坐食；百姓不游荡坐食，就会从事农耕；从事农耕，土地就会得到开垦；土地开垦，粮食就会增多；而粮食增多，百姓就能富裕。因此，古代禁止工商业的目的，是为了有利于发展农业。”至于像锦绣纂组之类的丝织品、雕文刻镂的器具等，或是把整体破为零，或是把简单容易的搞得繁难复杂，这些都不是长久坚固的，只是让那些凡夫庸俗子的眼睛得到享受罢了。像这类东西，造成的危害实在很深。因此重视农业的人，获利虽慢但日后富足；而重视工商末业的人，虽然获利快，但日后贫穷。对一般人来说，很少有能有长远打算的，因此放弃农业生产去从事工商业的，十家中就有九家。一旦碰到水旱灾害，仓库储蓄的粮食就会全部用光，这主要是因为放弃农业追逐工商业的缘故。所以善于做臣子的，一定要先为君主除害兴利。所谓除害，就是禁止工商业；所谓兴利，就是劝百姓从事农业。

夫足寒伤心，人劳伤国，自然之理也。养心者不寒其足，为国者不劳其人。臣之与主，共养黎元①，必当省徭轻赋，以广人财；不夺农时，以足民用。

【注释】

①黎元：指黎民百姓。

【译文】

脚受寒会伤到心，百姓劳累会使国家受到损害，这是自然的规律。养护心脏的人不会使脚受寒，治理国家者也不能让百姓受劳累。臣子与君主共同教养百姓，一定要轻徭薄赋，以此来增加人民的财富；不侵夺农时，以此来满足百姓的需要。

夫人之于君，犹子于父母，未有子贫而父母富，子富而父母贫。故民足者，非独民之足，国之足也；民匮者①，非独民之匮，国之匮也。是以《论语》云：“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故助君而恤人者，至忠之远谋也；损下而益上者，人臣之浅虑也。

【注释】

①匮：缺乏，不足。

【译文】

百姓对于君主，就像子女对于父母一样，没有子女贫困而父母富裕的，也没有子女富足而父母贫困的。因此，百姓富足，不仅是百姓个人的富足，也是国家的富足；百姓匮乏，不仅仅是百姓匮乏，也是国家的匮乏。《论语》上说：“如果百姓不富足，哪个国君能富足呢？”所以辅佐君主而体恤百姓，是臣子最忠诚的深谋远虑；损害百姓而增加君主的收入，则是臣子的短见浅识。

《贾子》曰①：“上古之代，务在劝农，故三年耕而余一年之蓄，九年耕而余三年之蓄，三十年耕而人余十年之蓄。故尧水九年②，汤旱七载③，野无青草而人无饥色者，诚有此备也。”故建国之本，必在于农。忠臣之思利人者，务在劝导。家给人足，则国自安焉。

【注释】

①《贾子》：亦称《新书》《贾子新书》《贾谊新书》。西汉贾谊撰。十卷。其内容主要是“惩秦之失”，以劝谏汉初统治者要“以民为本”，主张废除“繁法严刑”，禁止“赋敛无度”，君主应以“仁义恩厚”和“权势法制”加强统治，主张削弱诸侯王势力，巩固中央集权制。提倡重农抑商，“欧民以归之农”。

②尧：传说中的上古帝王。帝喾之子，名放勋，初封于陶，后封于唐，故称陶唐氏，史称唐尧。

③汤：又称武汤、天乙、成汤。商朝的建立者。原是商部族领袖，与有莘氏通婚。任用伊尹执政，陆续攻灭葛（今河南宁陵）、韦（今河南滑县）、顾（今山东鄄城）、昆吾（今河南濮阳西南）等国。扩大了商部落的势力，成为当时强国。后率诸侯进伐夏桀，大败夏桀于鸣条（今河南封丘东，一说在今山西运城境内），放桀于南巢（今安徽桐城南），遂灭夏朝，建立商王朝。

【译文】

《贾子》说：“上古时代，致力于勉励百姓发展农业生产，因此三年耕种可有一年的储藏，九年耕种可有三年的储藏，三十年耕种可有十年的储藏。正因为如此，尧时遭九年水灾，汤遇七年旱灾，田野中都没有青草，却没有饥饿之人，实在是因为有这些储备的结果。”因此，建设国家的根本，必定是在农业方面。忠臣在考虑利于百姓之时，务必要劝导人们务农。如果家庭富裕而百姓充足，那么国家自然安定了。

跋

【题解】

在《臣轨》中，武则天从同体、至忠、守道、公正、匡谏、诚信、慎密、廉洁、良将、利人十个方面，多角度全方位地论述了为臣之道。本篇是《臣轨》结论部分，武则天对全书做了总结，叙述了本书的写作情况和写作目的，希望各级官员认真学习《臣轨》，恪守为臣之道，再次强调君臣同体、忠心事君、为政公平、贵敦诚信、清正廉洁、谨慎保密，上敢于规谏君主之失，下常思安民利民之举。武则天是我国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臣轨》的编撰集中体现了她的文史修养和政治智慧，同时也反映了她对吏治的重视。史载：《臣轨》成书之后，武则天就将它颁赐给群臣，后来又将其作为科举考试的重要内容，督促那些即将步入官场的举人们学习，对当时的官吏和士人产生了重要影响。时人孙祥曾称赞：“《臣轨》既是御撰，妙极！稽古垂范，作镜百僚，既为臣之令模，乃事君之要道。宜诵登于口，诚藏于心。束发盍簪，庶多宏益。”（杨守敬《日本访书志》）从历史的角度看，《臣轨》对后世的吏治建设也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论曰：夫君臣之道，上下相资，喻涉水之舟航①，比翔空之羽翼。故至神攸契，则星象降于穹苍②；妙感潜通，则风云彰于寤寐③。其同体也，则股肱耳目不足以匹其同；其益政也，则曲蘖盐梅未可以方其益④。谅直之操由此而兴⑤，节义之风因斯以著。是知家与国而不异，君与亲而一归。显己扬名，惟忠惟孝。

【注释】

①涉水之舟航：与下文之“翔空之羽翼”，比喻君臣之间的特殊关系。《管子•霸形》载：齐桓公对管仲说：“寡人之有仲父也，犹飞鸿之有羽翼也，若济大水有舟楫也。”

②星象：指星体的明、暗及位置等，古人或据此占卜人间的吉凶祸福。穹苍：指天。《诗经•大雅•桑柔》：“靡有旅力，以念穹苍。”孔颖达疏引李巡曰：“仰视天形，穹隆而高，其色苍苍，故曰穹苍。”

③风云：《周易•乾卦》：“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意谓同类相感应。后因以“风云”比喻遇合、相从。寤寐：指睡醒和入睡，犹言日夜。《诗经•周南•关雎》：“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④曲蘖（niè）盐梅：出于《尚书•商书•说命下》：“若作酒醴，尔惟曲蘖；若作和羮，尔惟盐梅。”古人把治国比作做酒醴或和羹，而官员好像是酿酒所需的酒曲和调味所需的盐梅。比喻官员辅佐君主治国。曲蘖，指酿酒所用的酒曲。盐梅，古时调味所用的咸盐与酸梅。

⑤谅直：诚实正直。谅，诚信。

【译文】

论曰：君臣之道，在于上下互相支持，好比涉水摆渡有航船，如同翱翔天空有双翅。彼此心神契合，吉祥就会从天而降；心灵相通，遇合就会日夜彰显。对于君臣同体，用股肱耳目来形容它是不够的；同体对政治的好处，用酒曲盐梅来比喻也是不够的。诚信正直的操守由此而兴起，守节忠义的风尚由此而彰显。可见家与国没什么不同，君主与双亲也是一致的。要使自己名声显扬，只有尽忠尽孝而已。

每以宫闱暇景①，博览琼编②，观往哲之弼谐③，睹前言之龟镜④，未尝不临文嗟赏⑤，抚卷思维⑥。庶令匡翊之贤⑦，更越夔、龙之美⑧，爰申翰墨⑨，载列缣缃以鉴⑩。荣辱无门，惟人所召。若使心归大道，情切至忠，务守公平，贵敦诚信⑪，抱廉洁而为行，怀慎密以修身，奉上崇匡谏之规，恤下思利人之术，自然名实兼懋⑫，禄位俱延，荣不召而自来，辱不遣而斯去。然则忠正者致福之本，戒慎者集庆之源，若影随形，犹声逐响。凡百群彦⑬，可不勖欤⑭！

垂拱元年撰⑮

【注释】

①宫闱：又作“宫帏”。指帝王、后妃所居住之处。暇景：空闲的时光。

②琼编：代指美好的诗文篇章。

③弼谐：辅佐以使和谐。《尚书•虞书•皋陶谟》：“允迪厥德，谟明弼谐。”孔颖达疏：“以辅弼和谐其政。”

④龟镜：龟能卜吉凶，镜能别美丑，故以龟镜指代借鉴。《隋书•魏澹传》：“五帝之圣，三代之英，积德累功，乃文乃武，贤圣相承，莫过周室，名器不及后稷，追谥止于三王，此即前代之茂实，后人之龟镜也。”

⑤嗟赏：赞赏，叹赏。

⑥思维：犹指思考。

⑦匡翊（yì）：匡正辅佐。

⑧夔（kuí）、龙：传说为虞舜时的两位大臣。夔是乐官，龙是谏官。后用以借指辅弼重臣。

⑨爰：于是。翰墨：义同“笔墨”。曹魏文帝《典论•论文》：“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而声名自传于后。”后世亦借指文章、书画等。翰，羽毛，古时作笔用。此称始见于汉，沿用至今。

⑩缣缃（jiān xiāng）：指书籍。缣指双丝织的微带黄色的细绢，缃指浅黄色的帛，皆可供书写用。

⑪敦：勉励。

⑫懋（mào）：美好之意。

⑬彦：指才德出众的贤士。

⑭勖（xù）：勉励之意。

⑮垂拱：武则天临朝称制时使用的年号（685—688）。

【译文】

我经常利用听政闲暇的时光，博览群书。每当看到先哲辅弼和谐，或前人可资借鉴的言论，未尝不对文感慨，反复思考。为了使今天辅佐朝政的贤臣，能够超越夔、龙的美名，便舒展笔墨，将这些事迹写下来作为借鉴。荣辱之来没有定数，都是由人自己招致的。如果使自己的思想归于正道，情感切近忠诚，恪守公平，看重诚信，拥有廉洁的操行，以谨慎细密来修身养性，侍奉君主推崇匡谏的准则，体恤百姓考虑利人的方法，自然就会名实俱佳，官运亨通，荣誉不召而自来，耻辱不遣而自去。当然，忠诚正直是带来福禄的根本，警戒谨慎是获得奖赏的源泉，如同影子随形、声音逐响一样。所以，百官群臣，一定要努力啊！

垂拱元年撰

庭训格言